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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秤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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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时间:2021/4/26 1:51:01

接上

第二章

5

唐屠夫终究没有能逃脱凡夫俗子那结婚生子紧箍圈。他结婚那年焕友正好12岁。

保媒的是胡大树。胡大树至所以上了这个心,是有其考虑的。唐屠夫同胡万氏那些个事,他也早有耳闻,再则胡大也常在他的耳边报怨过。他又有什么办法呢?清官难断家务事,况且这一类的事,在田间、在地头时有发生。他想了一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办法,那就是劝唐屠夫成亲,让个厉害一点的婆娘来管住他。

说是婆娘有点太过随意,多少有点损人家女方了。这个未出嫁的姑娘是胡大树岳丈也就是胡杨氏一个村子的。年龄上比唐屠夫整整小了10岁,年方二八。在南方那个年代流行的习俗是,情愿男大10,不愿女大一,年龄上正好和这一习俗相合。杨氏模样也不错,端装、小脚,走路也是移着碎莲步。女方杨氏家境贫寒,听说是集市上的唐屠夫,二话没说也就同意了。杨氏也知道唐屠夫,对他的过往也早有耳闻。她没有别的说道,只是对保媒人提了唯一一个要求就是,跟她是夫妻了,就不能有其他的邋遢事。

唐屠夫观念的转变是时间促成的。自己一天天年纪大了,连个洗衣服做饭的人都没有,特别是到冬年月份连个暖脚沤被窝的人都没有,觉得自己可怜;还有就是长期跟胡万氏偷鸡摸狗,也是不是出路,再则也渐渐变得腻味了。老感觉到胡万氏的皮肤没有以前那么嫩滑了,前后都松松垮垮的,没有以前那么紧实。

当胡大树跟他提婚的时候,他也欣然同意,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女方的要求,他要收心做好人。

合过八字以后,唐屠夫这个浪荡子终于有了自己的家,不久也有了自己的新生儿,取名为唐二友。单从名字上来考究,唐屠夫对寄养在胡大家的那块骨肉——胡焕友还是念念不忘的。

伴随唐二友的降生,胡焕友在其干爹心目中的地位急剧掉了价。以前隔三差五的零碎没有了,一个月保证的三次肉巴巴没有了影。只是事隔久了,良心发现,才托人带肉过去,还得背着唐杨氏。

焕友的哥哥焕群已去胡家祠堂上学,同他一起去的还有焕发和平台。这样家里刹猪草,剁猪草的活全部压在了焕友的身上。天刚蒙蒙亮,就听见姆妈在喊:

“友伢子,起头了啊,早点刹完猪草,早点回来过早啊!”

焕友最听姆妈的话,目前在整个胡家坳村也只有姆妈是他唯一的依靠。他再没有了玩伴,哥哥读书去了,焕发也读书去了。其实他们只读半天书,整个下午他们又叫上焕荣满山遍野地去玩,就是不叫他。自那次山火后,焕友就完全变了。他渐渐地明白,他们为什么不跟他玩?是因为他再也不是他们的揺肉树或是揺糖树了。不过,焕发还是记得他,有时同他在石头凳子上掰掰手劲。说到手劲,焕发真还要费两下功夫才赢过焕友。对此,焕发对他有点刮目相看。总之,焕发好过他哥哥焕群。

爹爹这个称呼,对焕友来讲既熟悉又陌生,陌生得有点害怕。每天早上出刹猪草,都要叫一声:“爹爹,姆妈我刹猪草去了。”回答的永远是姆妈:“友伢子早去早回啊,我等你回来过早啊!”只要屋里剩下他和爹爹的时候,他有一种莫名的恐惧。他特别怕爹爹说:“死开,小杂种!”开始,他并不知道“杂种”是什么意思。后来,还是焕发告诉他“杂种”就是野种的意思。他想起几年前,他用棍子打干爹的光屁股的事来,他似乎找到了答案。他一连几天天不亮就出去刹猪菜,回来就剁猪草,早也不过,晌午饭也吃得很少。姆妈用手背探了探他的脑壳,不烧啊!他只是揺揺头,他无法同姆妈诉说自己的苦衷,只是背着姆妈眼泪双流。

焕友常年一双赤脚,他背后背着一个大的竹篓。他行走在田埂上,田里已有人手持一根竹棍插在田里,脚在踩头道田了,青翠的禾篼被踩田人踩得有点东倒西歪的。不过没关系,唯有这样才能把杂草踩到泥里。到了第二天,那青翠的禾篼不但挺拔起来,而且禾叶也由青返绿了。

“友伢子,早啊,你是去哪里刹猪菜呀?”说话的是七叔公,是他爹爹的七堂叔,他管他叫七爷。

“七爷,我去司马塘捞水浮莲。”

“哦,你走吧,早去早回啊!”

“喔……”

焕友说的司马塘离集市不远,塘里的水面上生长这种水浮莲,好像永远也捞不完一样。周边凡养猪的,大都在这里捞,有时候捞的人多了,把水面上的水浮莲都捞尽了,像把司马塘剃了光头一般,你以为没有了,没过几天又长出来,把整个塘面又铺满了。不一会儿功夫,焕友就捞满了一竹篓。他觉得不够紧实,篷松的,于是他就用脚把篓子里的水浮莲踩了踩,又捞了一些压在上面。

回到家里,姆妈已经在等他。爹爹已经过了早就出去,哥哥过了早也上学去了。

“姆妈,今天过早吃的是什么啊?”焕友看爹爹不在,如果在他是不会问的。

“米团子糊糊,我还给你煎了两个荷包蛋。”姆妈说。

“那你呢,姆妈?”

“我吃过了,你吃吧!”

焕友知道姆妈是吃过了,但是荷包蛋肯定没有吃。他从碗里夹出一个来,送到姆妈的嘴里说:

“姆妈,这个鸡蛋你要不吃,这个早我不过!”焕友很坚决,不留任何余地。

“好,好。我吃……”胡万氏望着这个可怜的孩子,她知道他在这个家是受气的。胡大不用讲,始终把他当成一个野种。表面上碍着她的脸,不敢怎么样。但从他对焕群和焕友的态度上,就跟月亮的阴晴圆缺一样都写在了脸上。受胡大的影响,焕群也不把他当弟弟看。每每想到这里,她只有暗自流泪。她又想到了唐屠夫这个死鬼,自从讨进了唐杨氏,就忘记了自己拉的这一泡屎。像以前,有唐屠夫那个荫蔽着,家里村子里的人都多少高看焕友一眼。现在可好,零碎没有了,哄不到小孩子们的心;肉没有了,拢不住大人的嘴啊!

“姆妈,以后过早我不吃荷包蛋了,我那份可以到集市上换盐和油好吧?”焕友望着姆妈,翘着小嘴巴在等待着答复。

胡万氏万万没想到焕友竟会说出如此暖心的话。说是暖心,却又像唐屠夫那把月牙刀,在挖她的心头肉。她立马移动着脚步,一把搂着焕友说:

“好,我记住了!”

望着焕友离去的背影,她在心里暗暗发誓:谁要敢欺负友伢子一下,我就跟他拼个你死我活。

6

每到农历6月的时候,田里的稻子抽穗灌浆期一过,青蛙也随之肥美壮实起来。村子里一些闲不住的人,打着火把就出动,到田里去捉青蛙。一个晚上也可以捉到一些,正好第二天晌午的餐桌上多了一个青椒、子姜炒青蛙的菜来。

胡万氏家到了这个季节,不但餐餐有青椒、子姜炒青蛙;还可以晒干烘腊,作为冬年月份的干辣椒炒腊青蛙,是个下饭的好菜;剩余的可以赶集去卖,这个劳作的成果全是焕友伢子钓来的。

焕友晚上不出去捉,他采取的方法是钓。而且是白天正当午的时候。那个时间段田间地头空无一人,当顶的日头犹如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盆,倒扣过来。一眼望去,被太阳炙烤着的田垅里升腾出滾滾热浪,灌浆后的稻谷颗粒饱满度就全凭这一把火候了。真是6月不热,五谷不结啊。

焕友顶着一个由黄变黑的草帽,手拿一根钓杆,杆子前端一根钓绳,钓绳下面有一个钩子,钩子上面勾着一个小蚂蚱。他口里銜一根稻管,当他把钓杆摔到田里去以后,口里那根稻管就发出了“呱、呱、呱,”类似青蛙的叫声来。不一会,一只体形健硕的青蛙上钩了。他动作麻利地将青蛙取下,放到别在腰间的篓子里。于是,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新鲜蚂蚱掛在钩子上,又摔到了田里,嘴里又响起了“呱呱呱”声响来,同样又是一只活蹦蹦的青蛙上钩了。如此往复,不到一个时辰,他那别在腰间的篓子里已是满满的一篓子青蛙了。

胡家坳村从老到小都知道焕友钓青蛙手法了得,都想学着钓。有几次,焕发他们几个,包括他的哥哥焕群也跟着他出去钓过,但都半途而返。一个没有那个耐心,主要还是受不得那太阳的酷晒。所以全村人也只好眼瞪瞪地看着焕友戴着那顶由黄变黑的草帽,腰别着空篓子,手持一根钓杆,打着赤脚出去,回来时,腰间的篓子是用手提着的,腰子是别不起的呀,太重了足有10来斤啊。

胡万氏算计得很好,先满足自家的味口,剩下的用一个盆子装好,用旧鱼网罩住,等到逢集时,叫胡大去卖。

胡大推脱了,他正在准备楠竹販运的事情。到集市上去的事,只好安排焕友去。

友伢子背着网篼,里面足足有15斤的青蛙。这些都是经过姆妈个个挑选过后的,小一点的、瘦一点的,都留在家由姆妈破了,再晒干烘腊。姆妈告诉他,到集市上以后,先跟干爹打个招呼,好有个照应,毕竟是第一次去集市上卖东西。

焕友心里有点小激动。他肩膀上背着的是他钓来的青蛙,整个村子,也只有他才有这个钓青蛙的本事。现在他要亲自去卖掉它,把它换成钱,把这个钱交给姆妈,哥哥焕群做不到。心里一想到这里,他的脚步就走得更快了。

按照姆妈的告诫,他首先来到干爹的肉案前。干爹正在挥刀剁肉,旁边站着一个女人。这个女人年纪不大,比干爹要矮了半个头,腰间也围着一个围蔸,也在卖肉,还管收钱。焕友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女的,他觉得她样子有点凶巴巴的。他不敢跟她打招呼,他不知道怎么叫她。

“干爹……”也许是友伢子声音太小,买肉的人多,噪杂的原故,干爹没有回答。

“干爹,我是友伢子!”这次,他声音大了许多。

唐屠夫抬起头来一看:

“啊…友伢子!好久不见你了,还好吗?今天你来有什么事?”

“我是来告诉你,我今天来集市上卖青蛙。”说到这里,不等干爹接话,他友重重说了一句:

“这些青蛙,都是我钓的!”

“来,来,进来。”干爹一把接过那一网篼青蛙,又一把将焕友拉到了铺子里面。十分兴奋地叫到:

“唐杨氏,你过来一下。”

那个被叫唐杨氏的女人过来了。

“这就是我跟你讲过的干崽伢子焕友,今年应有11岁饱,吃12岁的饭了吧!”

唐屠夫兴致未减,他全然忘记了卖肉。

“来,叫干娘。”

“干娘!”焕友生怯怯叫了一声。

干娘没有理会他,只是把友伢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,转身就去卖肉去了。

焕友想请干爹帮他找个地方卖青蛙,他说这也是他姆妈的意思。好有个照应。唐屠夫望着眼前的崽伢子,终于长大了,还会钓青蛙卖。他由衷地高兴,他想叫唐二友同焕友相认,但又觉得太匆忙,怎么说也得搞个仪式吧。还是把眼前焕友卖青蛙的事情安排好了再说。于是他有了主意:

“友伢子,是这样子要不要得,青蛙放到干爹这里卖。卖了多少钱,就是多少钱,下个集你来拿钱好不?”

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新变化,友伢子还真不知道怎么答复。他抓了抓后脑壳,始终说不出话来。不说可以,也不说不可以。

唐屠夫是心疼自己的崽伢子,毕竟年纪太小。这么个集市上,凭着他唐屠夫的面子,随便找个地方让友伢子去卖青蛙,只是一句话的事。他主要是怕人家吃友伢子的秤,怕他吃亏。最后,他决定了:

“就这样子吧,放到我这里卖。回去跟你姆妈讲清楚,没事的。下个集来拿钱。”他又对那个干娘叫道:

“唐杨氏剁3斤肉,让焕友带回去。”

看得出来,干娘很不情愿,但是她还是剁了肉,用稻草绳穿好交到了焕友手上。焕友很客气地说了一句话:

“谢谢,干爹、干娘!这个肉钱就从卖青蛙的钱里面扣除好吧?”

“说什么话,啊……翅膀硬了是吧,人细鬼蛮大的嘛!”

跟干爹他(她)们道别以后,焕友提着肉往回走了。他来的时候有点小激动,现在他又有了新的感受,他感觉到有点小骄傲。他为自己说的那句”从卖青蛙的钱里扣”话,特别是当着那个干娘的面说,而感到骄傲;同时也让干爹知道,他已经长大,多多少少能赚点钱了,又感到骄傲。总之,他现在的心情特别地好,可以说有生以来,从来就没有这样好过。

来到晒谷场的时候,胡大树看到友伢子提着一块肉走过来了,于是叫住他:

“友伢子,你干爹又送肉给你吃了呀?”

“不是,才不是呀。是我自己的钱买的呀!”友伢子提着肉,边说边朝着自己家里一揺一摆走去。

胡大树被眼前这个神气活现小家伙搞懵了,自言自语地从嘴里蹦出一句话来:

“咦……人细鬼蛮大啰啊!”

7

胡家祠堂是一个大祠堂。居住在这里的村民算是胡姓家族中的本家,也算是这一块天地里胡姓人的大本营。追溯到胡家先祖,年前明朝永历年间,是随着江西填湖广那次大迁徙,从江西九江一带移民搬迁到这里来的。他们这支胡姓人家至所以能就近安置在这块风水宝地,先祖是付出了代价的。说它是块风水宝地,一是这里地势开阔,山水相连;更主要的是离故土江西近在咫尺。开始,押送官吏是要把他们这支胡姓家族送到南蛮地带,也就是现在的五岭山脉以南的广东。在收到胡姓家族头人的细软后,他们这支胡姓先祖才在这片土地安下家来。胡家坳村只有近年的历史,是胡家祠堂这边分过来的,就跟树大要开枝一样。

胡家祠堂学堂就办在祠堂内。一走进祠堂,迎面的墙上镶嵌着一个大的神龛,下方是胡家祖宗牌位。牌位的中间掛着一块用朱笔书写着“天地君亲师”的扁牌。堂屋中间摆着7张长条桌,和7条凳子。左侧是一张方方正正的桌子,一把太师椅,是专供先生坐的。

先生是清朝最后一次科考的秀才,人称杨秀才,是胡大树老婆胡杨氏的堂叔兄弟。

杨秀才深感现在世风日下,同他那个时间读书,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。他现在教的14个学生中,最让他头疼的就是胡焕发了。他自己不好好读书,尤止可,他还把胡焕群,胡平台带坏了。

早几天,杨秀才发现胡焕发中途溜出了学堂,临近放学的时候都不见人影,今天又是一样。杨秀才本想吃了晌午饭去一趟胡家坳村,找到胡大树,把胡焕友的表现讲一下。但转念一想,还是搞清楚再讲吧。

等杨秀才搞清楚后,他着实吓得不轻。这个先生,他不敢再当了。搞得不好,他的一世英名毁了还是其次,关键是还有性命之忧啊!于是,他向胡家祠堂的族长请辞。族长问他何故,他只是摆摆手,借故身患重疾,不宜再教书就走了,连那几斗薪水米都不要。

上世纪30年代初,正好是国民党第一、二次围剿共产党,和共产党反围剿之际。远陵县正处在围剿和反围剿的旋涡的边缘地带,深受其扰,苦不堪言。加之国民党宣传日甚,认为马上就要共产、共妻了。搞得老百姓人人自危,个个惊魂不定。老百姓手中那点产业,自己的老婆要被共产了,要被共妻了,这还了得是起。于是都视共产党为共匪,都避而远之,唯恐惹火烧身。

杨秀才就是搞清楚了胡焕发同临村的一个平时死懒好吃的,有共匪嫌疑的人在一起,鬼鬼祟祟的。他怕,怕受师生连坐之罪,所以连那几斗薪水米都不要,是有他的道理的。

胡焕发同那个邻村的人,叫王魁发,比焕发大了5岁,20才出头。家徒四壁,他父母过世得早,是叔叔一手把他带大。早两年,他就跟随叔叔上了山,成了“匪”。他这次下山就是搞盐,可以说盐是山上的命根子,其作用仅次于枪弾。这几天,胡焕发同王魁发聚在一起,讲的就是盐的事。

王魁发早就知道胡家坳村的胡焕发,是个孩子王。那年在晒谷场上胡焕发被绑在马凳上的时候,他也在场。焕发的神态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。打那次以后,他和他成了好玩伴。他们俩无语不谈,焕发很羡慕王魁发的勇敢。敢上山参加革命,他想等上几年,等他大一些,他也要上山。

杨秀才的佛袖而去,族长只好宣布胡家祠堂学堂解散,各家孩子回各家吧。不办学了,家长们也不深究是什么原因。也好,兵慌马乱的,崽伢子在自己身边终归是靠得住一些,同样也没有引起胡大树的注意。

俩个发伢子凑到一起,于是把搞盐的目光锁定在了集市上那家“窦石”食盐专卖铺。他们俩商量好了,焕发回村发动小玩伴明天逢集去“窦石”盐铺买,再集中到司马塘打猪草那个地方交给魁发。他还说,今天夜里,山上会下来2个同伴。

“你、我加上我的俩个同伴,一共四个人,今天夜里就去那家盐铺,会一会那位窦老板,要买斤。”王魁发接着又说:

“你等一下马上回去,把买盐的钱带上,保证30斤。”

“好。”焕发同时点了点头。就朝村子里走去。

这是一个有着月光光亮的夜晚,焕发没有打火把,就背着家里的大人偷偷地出了门。他走夜路还是头一回,但他天生的不怕。田垅里的稻子还没有开镰,垅里星星点点的火把,更是壮起了这个只有15岁孩子的胆量。他知道,这火把是有人在捉青蛙。他加快了脚步,径直朝着集市上,朝着“窦石”盐铺走去。

他参加王魁发这次组织的买盐行动,其后果会是什么样子,他并不十分清楚。他只知道,山上的人也是人,也要吃盐。不吃盐就走不动路,就不能打仗。他们都是好汉,为好汉做事,这是他的本份。到那一天,他也要成为好汉的。

来到集市街口,王魁发和另外俩个也到了。魁发作了簡单介绍,那俩人走过来,都在焕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,不约而同他说了一句:

“不错,好崽伢子!”

借着月亮的光,焕发看到他俩一色挑夫的打扮,一双草鞋,裤角卷得老高,腰间系了一条白围帕。

他们敲开了“窦石”盐铺的门,开门的是一个伙计,看样子是要准备睡觉了。他领着他们来到了堂屋,叫坐以后就去厢房请老板。

伙计举着灯,老板随后出来了。说是老板,倒不如说是一位账房先生更合适。一副旧得不能再旧了的老花镜架在鼻梁骨上,干瘪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生气,如同伙计手上那盏豆油灯,经不起风吹和雨打一样。只见他透过眼镜眶的上方,久久地打量着这四位不速之客。

“窦老板,多有冒昧。我们是山上下来的,是上贵铺号买盐的。还请行个方便。”王魁发说得客气,但谁都听得出,这话的落音是重的。

“不敢,实在是太抬举我了。我只是个代卖之人,算不得老板。再说,这个盐是官盐。既是官盐,官府就得管。我们这里每天卖多少,卖给谁了都要登记的。每个月上面都要来人核查。特别是现在,都在封山剿匪……”窦老板大概觉得自己说错了话,马上纠正了过来:

“噢、噢,不是剿匪,是封山打红军。”

“算你讲明白了。今天,也就是现在我们要买,是买。听明白了吗?斤。少一斤都不行!否则,你就跟我们一起上山!”说完,王魁发把银花边往桌子上一放,眼睛直勾勾地瞪着窦老板。窦老板开始哆嗦起来,他不清楚:除了他们四个,外面还有多少人,既然他们来了,不把盐给他们肯定是不行的了。否则,是会有性命之忧的。好在他们是买,而不是抢。只有卖给这些人啦,至于上面的核查,容他想想法子。

斤盐,就这样解决了。那来的俩个人连夜把这盐运到了山里。

第二天赶集的人特别多,人们赶了这个集,马上就要开镰收稻谷。焕发昨天把焕友也叫上了。

焕友知道今天来集市上是专门来买盐的,买盐干什么?焕群、焕荣和平台来了,他想得通,他们是一起的玩伴。他不明白的是来了那么多个,几乎全村同他一般大的孩子们都来了,而且都是买盐。他只知道买了盐等一下都要到他平时捞猪草的司马塘那个地方,再交给焕发。交给焕发以后,这个盐再送到什么地方去,给哪一个,他就不清楚。

焕友来到集市上,他一边走一边心里十分惦记着他那一网篼青蛙钱。但他不敢跟焕发和其他同来的伙伴提及这事,路过干爹那肉案台的时候,干爹也正好不在。他想买了盐,到了司马塘交给了焕发再回来拿青蛙钱也不迟。

来到了“窦石”盐铺,老板一眼就认出了焕发。他把焕发拉到一边:

“你胆子不小啊!又来了?”

“我买点盐,家里腌坛子菜不行么?”

焕发脑壳一偏,眼睛横瞪着老板。

“那这些崽伢子?”老板指着焕友他们说。

“对,也是腌坛子菜!卖不卖,你看着办吧!”焕发的口气是学昨晚上王魁发的,很灵。

“好,好。算你狠,我知道你是胡家坳村的。”

焕友把盐在司马塘交给了焕发以后,就跟他们分手了。他惦记着那卖青蛙的钱,是干爹约好,今天来拿钱的。

他来到了干爹的肉案前,干爹不在。他等了一会,不见来。于是他壮起了胆子,对着正在卖肉的干娘喊了起来:

“干娘,我干爹在不在?”

唐杨氏抬起头来,看了一眼焕发。她陡然想起了这个冤家是谁了。她没有理他,继续剁肉称肉。

“干娘,我是来拿上次那个青蛙钱的。”焕友只好要钱了,上次她也知道这个事的。

“那个青蛙是吧?死了,臭了,丢了!”干娘连头也没有抬,就这样打发了焕友。焕友听干妈这么一说,脑袋一下像炸开了一样,那么多的青蛙就死了,就臭了,就丢了?太可惜了呀,回去以后,怎么向姆妈交差呀?都怪自己偷懒,自己不卖,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了。

他没有同干娘打招呼,搭拉着脑壳离开了肉案台,离开了集市朝着胡家坳村走去。

8

胡万氏听了焕友伢子的叙说后,气得两只小脚来回在地上的跺着,口里叽叽歪歪地骂着:

“小妖婆,吃到老娘的身上来了?也不打听打听,我胡万氏是哪一个?”末了,她狠狠地抛出了一句话来:

“我倒要看看是你狠,还是我辣?”她告诉了胡大,她要和友伢子去集市上讨要青蛙钱。说完,她就带着胡焕友从家里出来,朝着集市上走去。

别看胡万氏是小脚,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,活像窜了东家又窜西家的媒婆,两脚根本不沾地往前冲也似地走着。搞得友伢子在后面一路小跑地跟着。她一边走,那两片薄薄的嘴巴也不曾歇气:

“友崽伢子,我就告诉你,这个妖婆是骑在你姆妈的头上拉屎拉屎了啊!欺负你小,欺负你不懂事。打错了算盘,看错了人!啊……呸……哪个要欺负你,我就跟他拼个你死我活。”

唐屠夫刚从下面的村子里收肉回来,今天集市上的生意太好了,都赶着刹禾之前买点肉回去,等着尝新呐。他将收回来的肉往案台上一放,正准备解刀开卖,突然听到一个十分熟悉,却又好久没有听到了的声音在呼喊数落着他:

“唐屠夫,你这个干爹当得好啊!连干崽伢子的血汗钱也要昧呀哈!”

胡万氏劈头盖脸的就来了个下马威。其实,她是看到唐屠夫刚回来,并不知道他婆娘对友伢子说的那些个话。她至所以这样抢白,說穿了就是冲着那妖婆——唐杨氏来的。唐屠夫抬起头来一看,果然是胡万氏,她旁边站着崽伢子焕友。他随即放下手中的剁肉砍刀,走了出来想把母子俩迎进屋去。

案台前买肉的人都被胡万氏这一顿抢白和数落吸引住了,紛紛看过来,只见胡万氏把唐屠夫伸过来准备扶她的那双手弹开,当着大家的面问:

“有劳你的好意了,我问你还是不是焕友伢子的干爹?在站的,也有我们胡家坳村的,你是当着我们全村人办的酒,认的干儿子的啊!你们几个说是不是?”

“是的,是,我们几个还喝过酒呢!”

那几个胡家坳村的人异口同声地回道。

“我唐某人行不改姓,坐不改名。怎么说我不认干崽伢子了呀?”唐屠夫一脸的无辜,他不知道今天胡万氏怎么这样问,火气怎么这样大?

“那好,我问你,你是不是叫你干崽子今天过来拿青蛙钱的?”胡万氏的口气逐步朝屋里那个唐杨氏逼近了。

“哎呀,我怎么忘记这个事了啊?太忙了,该死!”他猛地拍了一下脑袋,接着对唐杨氏喊了起来:

“婆娘,把干崽子的青蛙钱拿过来!”

“且慢!”胡万氏手一挥,

“青蛙钱要不要,不是事。有些话我还要问一下。”

“什么话?”唐屠夫从内心讲还是有点怯胡万氏火的,自从成家以后就把她彻彻底底地凉到一边了,焕友这个崽伢子也关心得少了。他此刻有点羞愧难当,于是低下了头,准备听候胡万氏的数落。

“你不是叫你婆娘说青蛙死了,臭了,丢了吗?现在怎么没死、没臭、没丢了?”胡万氏话是对着唐屠夫和众人讲,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唐杨氏看。看她的反应,以决定自己的对策。

“什么?!我何时叫我婆娘说这个话了?唐杨氏……你听着,我什么时候叫你说这个养崽冒得屁眼的话了啊!你说…啊!”

唐杨氏脸红一阵白一阵。她知道今天她算是遇到了对手。本来,她占有地理优势,但这个优势已不存在了。看她家男人那个凶巴巴的样子,屁股全坐在了浪货那边。这个事情的源头,亏理在她。如果再呛下去的话,吃亏肯定是她。她忽地对着唐屠夫笑了起来:

“当家的,看把你吓成这样了,至于吗?先前那一刻,你不在家我又分不开手,友伢子问我,我随便说了一句玩笑话,等我再来找他的时候,他已经走了。焕友,你说是不是嘛?”

焕友没有回答,只是本份地点点头。唐杨氏赶紧又补上一句:

“我们家唐社元是出了名的豪爽侠义之人,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呢?更何况是他的崽伢子呀!你说是不是呀,胡嫂。这种小九九的玩笑,也只有我这等女流才说得出口的啊。胡嫂大量,莫见怪!”

唐屠夫也清楚自己的婆娘几斤几两,也是个辣得出奇的人。今天是亏了理,否则的话,这俩个婆娘这台戏还不知道怎么收场。他以为就此可以结束了,谁知道胡万氏得理却不饶人起来:

“喊你一声唐杨氏,是看得起你;称你声老板娘,是抬举了你;叫你一声妹子,是看低了你。”她边说边从側旁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,擦了擦嘴角边溢出来的吐沫,然后扬起手帕又说:

“今天我当着你这个干爹的面说白了,今后谁要是敢欺负友伢子,我就同那个拼个你死我活!”说完,就把手帕插进了侧旁衣袋里。

“唐屠夫做生意啰,我们还要赶路呀!”热闹也看得差不多了,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场面来了,于是催促起来。

唐杨氏既然忍气吞了声,就索性忍到底,省得自己的唐屠夫在众人面前出丑论怪的。

“那个敢?莫说是你,要让我知道了,我一拳一脚就叫他见了闫王!”听见大家在喊,他也无暇顾及,他先要把这个胡万氏祖宗摆平了再说。他牵着友伢子的手走进屋里,把钱如数放在友伢子的手上。友伢子从里面拿出一些钱说:

“我姆妈讲了,这钱留给弟弟买糖吃。”

“好……好崽,好崽伢子,懂……事了啊!”

唐屠夫望着同他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友伢子,竟然语塞起来。

唐屠夫送到铺子门口,特地招呼说:

“这几天钓的青蛙还是要送到这里来,干爹帮你卖!”

众人望着胡万氏一扭一摆地走了。不知是谁说了一句:

“这个婆娘也只有唐屠夫惹得起呀!”

9

胡家祠堂村、胡家坳村、王家皂村以及那个集市,都归司马塘乡公所管辖。

今天天刚亮不久,乡公所就来了俩个团丁,每人肩上掛着一根长枪,把胡大树带走了。整个村子里一下就像炸开了锅,不知道这是为什么?不一会功夫,30来户两百多号人都集中到了晒谷场上。没有了领头人,大家像失去了魂一样,乱糟糟的。胡杨氏篷头垢面的从屋里出来,大家都围了过去,七嘴八舌问着:

“什么事呀,天刚麻麻亮就来抓人?”

“是啊,这是什么世道呀?”

“大树嫂,是为什么事要抓人?”

胡杨氏已没了主见,只是断断续续说了:

“他们……要找我那个焕发崽伢子……找不到,就要抓大树……你们看这怎么办啊?”

半晌没人说话,这时胡万氏站出来了,她说:

“据我知道的是乡公所要找焕发,说他私通山上的共匪。这伢子也不知躲到那里去了,结果崽找不到,就把大树抓去。我想啊,先一户派一个,我们一起陪着嫂子,去找胡家祠堂的老族长,请他出面到乡公所求情,看怎么样?”

“好,就按照胡万氏的说法行事!”大家齐声说到。

胡家祠堂的族长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。虽已年过七旬,但耳聪目明,身子骨硬朗健硕。他深谙中医医术,凭借祖传秘方,力挽方圆百里患者于倒悬。他平时喜好结交,方方面面都推崇他,高看他。他始终秉承祖训,凡从他这个祠堂分支出去的胡家村落,他都要物色培养一个懂医的人,以就近看病疗伤什么的。胡家坳村的胡大树就是他众多徒弟之一。

族长在祠堂里会见了胡家坳村的胡杨氏、胡万氏以及各家各户的代表。他并不惊慌,反到很欣慰地说:

“我很高兴,我看到了我们胡家人的经络是活的,血是热的。男人不在,有女人;女人不,有儿子。这就是我们胡家繁衍、发达的根本。胡大树是你们的族长,也是我的徒儿。我走一趟乡公所,你们先回去,莫耽误了农事,回去刹禾吧!不出意外,今晌午后胡大树就会回家的了。”

果不出老族长所言,胡大树由于老族长的力保,随同老族长走出了乡公所的院子。一路上,胡大树向老族长道出了自己的隐忧:

“师傅,我现在很是担心焕发,不知道他躲到哪里去了?万一被抓到怎么办啊?”

“你呀,冒得必要担心!焕发这个伢子,我不止一次观看过他了。他脑后生有反骨啊,大树。三国諸葛亮说魏延脑后生有反骨是一样的道理呀!杨秀才为什么不肯教学了?是因为焕发同山上的的人来往密切。你知道吗?”师傅引经据典地说。

“那,那……这个孽障还有什么用?让他们抓去算了!”胡大树恨得咬牙切齿。

“大树啊,你又错了,千万不要这么讲。在现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年代,脑后生有反骨,倒是一件好事。整个胡家祠堂,这么多崽伢子,我就看到他一个。我告诉你,你一定要记住我今天这句话:我要举全族之力,保护焕发这个崽伢子。现在,你还想让他们把你崽伢子抓去不?”老族长说完看着大树,大树没想到师傅如此看重焕发,他扑通跪在了地下:

“师傅,徒儿愚钝。感谢师傅高看我家那个孽障。”说完,大树连磕了三个响头。

“好了,起来。赶快回去吧,省得村子里的人担心。至于焕发现在在哪里,上天自有安排。你、我都管不了的呀!听天命吧。”老族长将大树扶起来,就朝胡家祠堂走去。

胡大树到村子里的时候,正好是晌午时分。人是回来了,可他又面临一个新的而且十分棘手的问题。

胡大树这回是彻底搞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。原来是焕发同山里人王魁发一起到“窦石”盐铺强行买盐,第二天又带着村子里的孩子们又去买,一人一斤。是“窦石”盐铺老板到乡公所告了焕发,他才被抓。现在乡公所又下了公文,张贴在盐铺门口,凡胡家坳村的,停止供盐一个月。如有违者,一律捉拿归案。

大树明白,盐这个东西历朝历代都是专卖品,特别是在这个“剿匪”的非常时期,更是看得紧,从上到下都视若生命。村子里的人们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,他深感责任重大。更不要说,这个事是他家焕发引起来的了。他想到了师傅——老族长。但是,他马上否决了这个想法。他想先带上焕友上唐屠夫那里走一趟,焕友是他的干崽伢子,他又是他的媒人,加之唐屠夫又是豪气干云的人。先找他想想办法,实在不行的话,再找师傅——老族长不迟。

唐屠夫叫唐杨氏炒了几个菜,热情地招待了恩人胡大树和自己的崽伢子。

“社元,这次我那个孽障焕发惹下这个盐的祸端,我实在是有苦难言啊!”大树亲切地叫着唐屠夫的名字,这在一般人眼里看,是说明他和他的关系是亲密无间的。当然,这样称呼唐屠夫,他还是蛮受用的,加上几口谷烧酒下肚,他早就有点飘飘然了。于是,他那豪气的作派摆出了来:

“这个事包在我身上,莫说是你来了,你就是托一句话,我都得办。你看啊,大树。我认识人多,再加上那个窦老板跟我也很熟呀,他也要吃肉呀,你说是不是?你两次救了我干崽子,又是我的大媒人,我就是下油锅也得办好这件事。你放心吧!”

“这样的话就太好了,我代胡家坳村的人谢谢你!”接着胡大树又同唐屠夫就一些细节问题说了一下:

”接盐的事就由胡万氏和焕友来办,一次不超过5斤。逢集就来。接上一个月,那时乡公所的禁令也就取消了,村子里吃盐的问题也解决了。”

由于胡大树临危不乱,安排得当,由胡万氏带着焕友来接盐,神不知鬼不觉,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。当然,唐屠夫利用自己的人缘去“篼石”盐铺化整为零也是关键所在。

正如胡大树估计那样,一个月以后,随着乡公所将那张公告揭下来后,胡家坳村的食盐危机解除了。

盐的风波是平息了,但乡公所对焕发的抓捕并没有放松。到现在事情已过去一个多月了,还没有一点点有关焕发伢子的消息。是死,不见尸;是活,又不见人。胡杨氏整日是茶饭不思,人瘦得形同枯树。其实,胡大树也不好受,族长那一番话又不好对夫人讲,只好用“冒得事,放万心啰!”这句话来反复相劝。胡大树尽管不好受,但有老族长那些兜底的话,让他多少有些宽心。

胡大树明白,对于夫人千劝万劝,不如焕发回来同娘见上一面。然而,焕发在哪里,他能不能回来?

胡大家的稻谷已经收完了,这天他们在整理先前砍下来的楠竹。天快黑了,胡大他们父子已从后山下来了,焕友走在最后。突然,他听见有人叫他,这个声音太熟悉了,莫不是焕发?他循着声音看去,三个人朝他走过来,只见焕发快步跑到他面前说:

“你赶紧到我家去叫我爹爹和姆妈到这里来一下!”

“你怎么不回去呀?都到家门口了。”焕友疑惑地望着他。

“快去,我只能在这等。快!”

焕友不敢再问了,他拔腿就下了山,飞快地跑到了焕发家,人还没进门就叫了起来:

“大树伯伯,大树伯娘!”

大树正挑着一担谷子从晒谷场上来,他看到焕友那个急忙而又慌张的样子,把担子放下来问:

“什么事,急成这个样子?”

焕友惦起脚跟,嘴巴凑到了大树的耳根子声音很小很小地说:

“大树伯,焕发在后山等你跟伯母,他不能回到家里来,你快去!我同伯母就来。”

大树不慌不忙,但脚却像是踩着风火轮,大步流星地朝着后山走去。

紧接着,焕友扶着焕发的母亲也从家里出来。她本躺在床上,一听说焕发崽伢子回来了,就在后山。她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,由焕友搀扶着她。也许是念子心切,出了门以后,她陡然来劲了,她摔开焕友的手,只见她那一对小脚像两支鼓槌,以极快的频率敲击着地面,朝着焕发崽伢子所在的后山走去。

焕发已经从爹爹的口中知道了姆妈对自己的思念和担忧,人也瘦了许多。

这时,他隐约看到了焕友扶着姆妈过来了,他赶忙走过去,双手扶着姆妈。扑通一声,他跪在了姆妈的脚下:

“孩儿不孝,是孩儿害得姆妈瘦成这个样子!”

胡杨氏费了好大劲才把焕发拉起来:

“来,让娘看看你瘦了没有?”

天完全黑了下来,没有光、没有亮,胡万氏用那颤抖的双手抚摸着崽伢子的面庞:

“走,回家去,为娘的给你下一碗面,上面再放两个荷包蛋啊!”

”不行呀,娘!我们马上就要走了。我已经是部队上的人,部队有纪律的。姆妈,爹爹请你们多保重!”说着,焕发又跪下来给父母磕了三个响头后,就同来的俩个人消失在漫漫的黑夜之中。

焕发这一走,就走出了18年,没有回过家,也没有音讯。他同父母再次见面那是18年以后,据说,那次回来的时候他的官阶已经很高,可以指挥千军万马了。

第三章

10

胡焕友18岁那年,他哥哥焕群已完婚。这一年是他最神往,然而又是最痛苦的一年。

按理说,到了他这样一年令阶段,家里早就给他安排亲事,张罗对象了。可他没有。原因很簡单:他的那个爹爹胡大在中间作梗。

胡大作梗的理由,就是要让唐屠夫在胡家这一泡屎绝后。

焕群过门的新媳妇是邻村王家皂村的,也就是“共匪”王魁发同村的王氏。婚后,胡大他们没有分家,而是把东厢那两间房作了一下改造,扩大了其中一间,缩小了一间。大的作焕群的新房,小的就是焕友的住房,刚好摆一张床。

按以前的叫法,焕群的老婆应称胡王氏。但到了上个世纪40年代中期,已经变了,女子嫁到婆家也有名字,也不是小脚了。这个胡王氏名字叫王金凤,人长得还秀气,上下凹凸有致,为人随和,做事麻溜,深得婆婆胡万氏的喜欢,公公胡大也是喜笑于形。焕群自不必说,新婚燕尔像喝了蜜一般,喜气洋洋,特别是在弟弟焕友面前。焕友面对嫂子王金凤有点敬而远之,又有点像馋猫一样,时不时地偷偷地看上一眼。他的这个举动,有好几次被嫂子的眼神逮到,吓得他刚快羞愧难当地低下了头。是的,他跟他哥哥都是同时代的人,上下也就隔了2岁,都处在青春萌动期,都是见了年轻女子就“砰砰”心跳,恨不能扑了上去那种。而如今焕群有了,他没有。他感到空落落的。然而,让他这一生都不能忘却是,他哥哥和嫂子刚结婚那阵子,他(她)俩在床上“造人”的場景。

焕友清楚的记得哥嫂结婚那天,正好是中秋过后不久。为了哥哥的结婚酒席,他是傾尽了全力。他没有坐席,只是在灶台上吃了一些东西。他太累了,早早就睡了。

朦胧中,他被一种呻吟声惊醒。这种声响的音调和频率,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?他想了10多年前,那天夜里姆妈的发出来的呻吟声同眼前这种呻吟,是多么的一样!都是那种声嘶力竭,那样的哀嚎……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,他已完全醒过来了。他无需侧耳,更不需静下心来,哥嫂那边的风吹草动,这边都可以听得到,就像是现场同声传译一样。

“来,来……死鬼,插这里……啊啊……”这是金凤嫂子的声音。紧接着焕群也“啊…啊…”叫了起来。接下来,一阵阵“吱呀、吱呀,”的叫声,这明显是床在揺动时,由床榫卯之间磨擦发出来的。

焕友,他再也睡不着了,不知道怎么搞的,他裤裆底下那个小东西竟然立了起来,而且越来越粗。他索性坐了起来。那边红红的蜡烛还在“扑、扑”地燃烧着。透着漏过来的红烛光,他很容易在隔墙上找到了一条缝。

他屏住呼吸,蹑手蹑脚地走到墙壁边上,眼睛对着这条缝。这条缝好似天生为他这个可怜人而留,不高不矮,正好对着他(她)们的那张床。视线所及,可以说是全复盖了。

他(她)们这会好像平静下来,相拥平躺着。豁然,焕友眼前一亮:嫂子金凤从被子里慢慢坐起来,犹如芙蓉出水一般,一对坚挺的奶子弹了出来,在红烛光的印染下,熠熠生辉,格外夺目。焕友紧贴着缝,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,口里流着哈喇子,裤裆底下的东西却顶到了墙壁上。金凤下床了,一絲不掛,朝着淤桶走去,两个滚圆的屁股一扭一扭,两个乳房一晃一晃的。只见她坐在淤桶边沿,哗啦啦的拉尿声是如此的清脆。此时此景,把焕友已经搞颠了,他真想把堵墙推倒了,冲过去……突然,他觉得下身一热,他赶忙抓起那个粗壮的小东西,对着墙壁就是一顿狂射。

他实在太累了,白天干活费了力,出了汗;现在又隔着墙,对着那前拱后翘的嫂子连续放了两炮。他躺在床上,浑身乏力地像一团烂泥,慢慢地睡着了。

第二天,焕群他(她)们自然是不干活的。家里所有事情都由焕友一肩挑,先是去司马塘捞猪菜,回来后剁猪菜。完了以后,他还要上后山砍竹子。吃晌午饭的时候,他特地留心观察了一下嫂子。红润的脸庞,像三月雨后的桃花;纤细的双手,犹如后山破土而出的春笋;闪动着的双眼,活活的一对放钓钩子,这使他想起了自己钓青蛙时,所用的钩子。他想到这里,心里不免“扑通、扑通”跳了起来。他赶紧胡乱地把饭吃完,就上后山干活去了。

他今天干活特别地有劲,动作也比平时要快得多。不多一会,他就砍完了爹爹指派的数量。接着,他一边哼哼地吟唱着山里人劳作小调,一边挥动着砍刀整理楠竹上的枝叶。他自己也搞不清是为什么,人家都是盼天亮,他却是盼天黑。

他又早早地躺在床上了,他在等待着哥嫂那边点起红蜡烛。

按这里的习俗,新婚夫妻的洞房是要点半个月红蜡烛的。这是喻意着新婚夫妻要趁着这红红的、喜庆的烛光延续自己的子祠。还有就是,红蜡烛点燃了以后,无论是谁(包括新郎新娘)都不能触碰或熄灭它,不管蜡烛有多长,都只能是让它自行燃尽。

胡万氏十分清楚焕友伢子,这些天是特别辛苦的。她有点担心,怕焕友身体背不住,特地进来看他。他没有点灯,在床上佯装着睡觉。

“友伢子,睡觉了?”胡万氏站在门口叫着。

“哦……姆妈,有什么事吗?”他转过身来答道。

“冒得事,我来看看你,怕你累着了呀!”

“不要紧得!我吃得消的,你放心吧!现在,我只想睡觉,姆妈!”

“吃得消就好,你睡吧!”

“嗯……”

姆妈走了,他的眼睁睁地看着墙那边。

“哧溜”一声,洋火划着了,红蜡烛也点燃了,一道红光直穿过那条缝,直射到了焕友的眼底。他忽地一下坐起,走下床来,趴在缝口上,连大气也不敢出,眼睛死死地盯着哥哥和嫂子的一举一动。

嫂子金凤一摆一摆地扭动着腰身,来到焕群的身边,双手吊在了他的脖子上,仰着头深情地望着焕群:

“焕群哥哥……今夜里你打算怎么过?”

“我打算现在就过!”

“慢点,我还没有准备好啊……”

“好,你准备吧!”

金凤嫂子双手放了下来,解开了衣服纽扣,连同里衣一起取下来了,只剩下了内衣篼篼,刚好遮住了那对奶子,兴许是奶子特别地坚挺,把那篼篼顶得老高老高的。接下来,她解开了裤子的边扣,裤子自然而然地滑落下来了。也许是为了省布,又或许是为了好看,总之那对滚圆的屁股,像是马上就要炸开了那层布,蹦哒出来露露脸,透透气似的。

焕友透过那条缝,看得真真切切。此刻,他的眼神完全聚焦在嫂子那挺起来的内衣篼篼,以及被短裤紧裹着的那两个屁股。尽管昨天晚上,他看到了全裸,那就好比是十五的月亮,一览无遗,看得他心里透亮透亮的;而现在的情景,有如平时在野外雾里看花,若隐若现,心里痒痒的。在他看来,透亮有透亮的味,痒有痒的味,感觉是不一样的。

这时他看到焕群已经抱起了嫂子金凤,他把她重重地放到了床上。嫂子平躺着,内衣篼篼已解开了扔到了一边,短裤也取下来了。她随即扯起被子盖在了自己的光溜溜的躯体上,她在等待着焕群趴上来。

焕友揉了揉显然已经疲劳的眼睛,他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细节,他要一看到底,他太需要了。犹如一个行走在茫茫的沙漠之中的人,不会拒绝甘露一样。来了,他看到焕群已经赤身裸体压在了金凤的身上,开始那对奶子被挤扁了,以至于从焕群的腋窝下溢了出来。大概有了昨天晚上的实战经验,焕群很快就找准了方位,只见他的屁股一挺,金凤嫂一声叫:“啊,进去了,用劲……用劲往里插……”他看见焕群的屁股不停地上下动着。嫂子金凤也在不停叫唤着,呻吟着。焕友也开始觉得,自己下身那个不听话的东西也开始随着嫂子金凤的叫唤,不停地在裤裆里对着墙上磨蹭着。“快……快插,往里面用劲插,啊…啊…”只见焕群在上面的动作越来越快,越来越猛。最后随着“啊,啊”的两声,他趴在金凤嫂子的身上不动了,嫂子把焕群箍抱得更紧了。

这边厢的焕友,迅疾褪下短裤,扯起那个东西朝着墙壁猛力射去。

今天晚上,他看到了一个完整版的床上戏。他似乎并不解渴,他还打算接着观看。他也知道,再看还是看人家在演戏,自己充其量也只是过过干瘾而已,不能解渴。他开始憧憬着自己演戏的那一天,他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。

11

第三天焕群携同老婆金凤要回门。胡大和胡万氏老俩口早就将回门的礼物准备停当。有:猪肉10斤、鸡婆一只、叫鸡公一只、一对雄鱼、(大头鱼)一对草鱼、红枣5斤、花生5斤、糯米10斤。每一样礼品都用红纸盖好,用箩筐装好,刚好两挑。胡万氏把胡平台也请来了,焕友跟他一人一挑,其場面还算可以的。

在礼生的安排下,焕群和嫂子金凤走在前面,焕友和平台一人一挑走在后面,村子里的老老少少都出来看热闹了。出发的时辰已到,随着礼生的一个点头,一阵炮仗声响,焕群和他的老婆带着两挑的礼品回门去了。

胡大自媒婆提亲的那天起,他就偷偷地去了一趟王家皂村。他经人指点,看到了未来的媳妇王金凤,他很是满意。回来后,他跟自己老婆说起金凤那滚圆的屁股时,胡万氏用手指着胡大的脑壳并说了一句话:

“看样子,你是想扒灰啰,老东西就晓得看屁股啊。不过,屁股圆圆鼓鼓养崽一路路呐!”

胡大只是抿嘴笑笑,并没有反驳自己的老婆。他也有说不出的苦衷,到了现在,他有一种单传的感觉。生了焕群以后,他的愿望是再添几个男丁和一女崽,可谁想得到?焕友竟不是自己的。一种心里障碍像一道闸门,阻拦着他与胡万氏的“造人”计划。等他调整好了心态,晚了,胡万氏不知怎么搞得绝经了,为这事曾特地吃了几付老族长开的单方,也不管用。到现在连夫妻的正常生活都不复存在了。

媳妇金凤进门后,胡大相当地满意。他欣赏她那对眼睛,不但水灵,而且看人时,那种眼光柔柔的、腼腼腆腆,让人难以忘怀。他又有点担心起来:万一焕群崽伢子不行怎么办?千万不要断了香火啊!

胡大担心的事情,以另外一种方式出现了。

那是焕群新婚刚满月的第二天上午,焕群在自家的田里点油菜籽,再不点的话,就要错过季节了,他们家算点得晚的,其他人家已经点完。焕友则在后山给楠竹码堆。

这时,田埂上走过来4~5个荷枪实弹的兵。他们来到焕群点油菜籽的田边,其中一个对焕群招了招手,示意他过去。他以为这几个当兵是问路的,于是走过去。他一上田埂,就上来了俩个当兵的,不由分说就把他给绑起来了。焕群当时就吓得两脚像筛糠一样,直打哆嗦:

“你们这是……?”

“干什么?老子在前线卖命,你们在家里抱老婆。走,当兵吃粮去!”

就这样,焕群被抓了壮丁。当天晚上就开拔上了前线,当天被抓的有25个人,都是司马乡公所辖区的村子里的。胡大得到消息来到乡公所,人已经走了。他们只给乡公所留下了一份25人的名单,其余的乡公所什么也不知道。

王金凤听说自己老公被抓了壮丁,一病不起,在床上躺着了三天三夜。亏得婆婆胡万氏悉心照料,才恢复过来。

媳妇王金凤提出回娘家住几天,胡万氏同意了,亲自陪着金凤回到了王家皂村。

自焕群被抓了壮丁,胡万氏可以说是全家最痛苦的。母子连心,这是常理。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,一泡屎一泡尿地把他抚养成人,又替他成了亲。可以说是人生轮回,她马上就要抱孙子了,现在可好,被抓了壮丁。部队开到什么地方,她不清楚。但是她清楚,打起仗来,枪炮是不长眼睛的。她一想到这些,就偷偷摸摸地流泪,她不能当着媳妇金凤面流。她反复宽慰地说:

“凤儿,你不要担心。焕群伢子命大,要不了多久会回来的。”

真的会回得来吗?她不至一遍地问自己。回来,一切都照旧,一切都好!万一回不来……她不敢往下想。她度日如年,初一,十五她都要上胡家祠堂燃上几炬香,求太公太婆保佑焕群平平安安回家。

胡大整个人都廋了。他认为自己唯一的独苗被抓了壮丁,怎么没有抓走焕友这个杂种?他怨天老爷不长眼睛;他又恨自己那天怎么不安排焕友这个杂种去种油菜籽?事到如今,他也只有乞求老天开眼,让焕群平平安安回家,好把他们胡家这一支血脉延续下去!要是回不来,怎么办?

他又开始求太公太婆保佑,保佑焕群这一月的血脉种子已经播下。反正,忧忧万事,留下胡家的血脉唯此为大。

焕友知道哥哥焕群被抓了壮丁,当初就吓得心惊肉跳。这种害怕的情绪只是一下子的事,他突然觉得这个壮丁抓的应该是他,而不是他哥哥。他哥哥结婚才满月,就被抓走了。往下,嫂子怎么办?他想都没想,他没有告诉任何人,就独自来到乡公所。他找到相关的人:

“我是胡家坳村的胡焕友,是来替哥哥胡焕群当壮丁的。”

人家当然没有理他,他只好悻悻地回来了。他所以有这个想法,一个是兄弟情份,最主要的是考虑今后。哥哥回来了,一切都没事。要是回不来,谁来照顾嫂子?姆妈不可能跟她一世。而且年纪也慢慢地老了,爹爹也是一样。他从乡公所回来的路上,他就想好了,他要挑起照顾嫂子这个担子,有他吃的,就饿不了嫂子,反正他还没有成家,连上门的媒婆都没有。

媳妇金凤不可能在娘家长期住下去,她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了,如同泼出去的水,是收不回的。在娘家散散心可以,三、五几天。时间长了,村子里的人是会嚼舌根的。于是王金凤抱着一个等——苦等的心态回到了婆婆家。

开始,胡万氏怕媳妇金凤孤独,叫她跟自己一起睡,胡大就睡在了新房。后来金凤说已经习惯了,依旧睡到了自己的新房里来了。

12

胡大家种有一丘糯谷,大概七分多田的样子。前段时间全放在了焕群被抓壮丁的一事上了,都无心顾及这个事。现在,时过境迁,再不收的话就会烂在了田里。这两天胡大就安排焕友去田里割糯谷,嫂子金凤在家里闲不住,也来到田里同焕友一起收割。好在金凤在娘家也不是什么千斤小姐,田里的农活,除了犁田耙田不会,其它样样在行。她拿着一把镰刀,裤腿别得老高,紧随着焕友的后面来了。开始,焕友并没有发现她。直到她跟他并排弯腰开镰的时候,他才发现了她。他吓了一跳:

“嫂,嫂子……你怎么来……来了?”

“出来做一下事,省得胡思乱想也好。再说了,这么一大片糯谷,你一个人要搞到什么时候啊?又是割又是扳的。”金凤一边说一边割着稻子。她割得很快,没几下,就把焕友摔在了屁股后面了。焕友抬起头来,两腚崩得滚圆滚圆的屁股,展现在他的眼前;那别得高高的裤腿,露出了像藕节一样纯白的小腿格外刺眼。他迟疑了一下,不敢多想,只是把刚才看到的埋在了心里,又弯下腰去割稻子了。

“唉約……”只听见嫂子一声叫,又看见她用右手压着左手食指,一注殷红的鲜血流了出来。

“怎么了,割到手了吧?来,我这儿有药,我帮你敷!”说着,焕友就从身上拿出了一包药粉,这是他从大树伯伯那里要的,作备用,没想到今天派上用场了。他顾不了小叔子跟嫂子那受授不亲的戒律了,一把抓起金凤受伤的那只手,把药粉撒在了伤口上,接着用镰刀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来,小心翼翼地将那犹如笋尖的食指包上,顺手扯下根稻草梱绑好。然后,他语气十分坚定地说:

“嫂子,你赶快回去,叫姆妈把它用线再梱绑一下。这里的事,你不用担心,我做得完的!”

嫂子金凤望着焕友,她那忧伤的眼神,是那样的让人心生怜悯。是啊,结婚刚好一个月,丈夫就被抓了壮丁,是死是活,全然不知。叫她怎么想得通?叫她怎么不会分神,不会割到手呢?不行,必须叫她回去。

“焕友叔子,你看,我还没刹几篼禾,就……”嫂子金凤还是望着焕友,她那愧疚的眼神随着闪动着的眸子而溢流出来了。说实话:长成这么大了,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和女人对视,以至于他的心,开始慌乱地跳起来,连他自己都听得到。他不敢继续直视嫂子的眼神了,他只好违心地弯下腰去,一边割稻子一边毫不客气地说:

“嫂子,没事的,我一个人可以的。你现……现在必须回去!等一下,你叫姆妈给我送饭来吧!”在焕友一再坚持下,嫂子回去了。

焕友一个人在田里割着糯谷。

方圆,目所能及的地方,田地里已没有人在劳作了。田间地头和不远处的树木,叶儿都黄了杆也枯了,一阵秋风刮过,更增添了几许萧瑟刹人的意味。

田埂上偶尔走过一个或几个,都是匆匆过路人。

“友伢子,今天收得完吗?”这是大树伯,他刚从集市上回来。

“收得完,大树伯。”

“焕友,还在忙啊?”平台是从胡家祠堂那边回来。他一边说一边跳到田里,挽起衣袖就从田里捡起金凤留下的那把镰刀,开始帮焕友割起稻子来。

“劳你呀,平台!”

很快,糯谷割完了。剩下的是扳禾了,他完全可以在断黑以前干完它的。焕友好说歹说,让平台回去了。

晌午饭,是嫂子送来的,而姆妈本人没有来。

“来,来焕友叔子吃饭啦!”嫂子声音特地好听,像货郎的拨浪鼓。她手提着饭篮,一个跨步从田埂上,下到田里来到了焕友的身边,她闪着双眼直视焕友又说:

“你猜猜,姆妈给你做的什么菜?”

焕友用手摸了一下脑壳,眼睛却望着田里说:

“荷……荷包蛋,还有辣椒炒小干鱼仔。”

“你只说对了荷包蛋,还有两样,你猜猜看?”金凤见小叔子老勾着头,觉得怪可怜的样子,于是她把饭菜篮子递过去说:

“你怎么总是勾着头啊,我是老虎呀?看着我!”

焕友壮起胆子抬起头来,望着嫂子金凤。嫂子那眨动着的上下眼睑,一道柔柔的,仿佛又浸透着凄美的眼神,朝他看过来。他努力睁大了眼睛,他实在是敌不过嫂子那柔柔的,特别是那凄美的神情。他接过饭菜篮子,打开菜碗:

“嫂子,我就讲,有辣椒炒干鱼仔嘛!”

“你再看看,是不是干鱼仔?”

“哦…是辣椒炒腊青蛙呀?是我搞错了,嫂子。”焕友为自己的心猿意马而感到不好意思。焕友肚子确实饿了,他顾不了那么多,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。嫂子也不同他说话了,只是静静地看着小叔子吃饭的样子。看着看着,她的眼圈红了。她想起了自己的老公焕群,他现在在哪里?还活着吗?还有命这样子大口大口地吃饭吗?她曾听焕群跟她说过,说焕友是集市上唐屠夫的崽伢子,是个杂种。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啊?她不相信,但她又不得不信,焕友同焕群确实一点都不像。既便是这样,那也不是焕友的错呀!她曾提醒过焕群要善待焕友弟弟。这个家多亏有了他,如今公公婆婆年纪大了,焕群生死不明,往后这个家就全靠他了。想着自己的如此的薄命,又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人,不由得一阵阵酸楚的感觉涌上心头,扯动着她的泪腺,于是泪水哗哗地从眼眶里流了出来。

焕友饭已吃完,他突然发现嫂子在流泪。他知道,嫂子又在想焕群哥哥了。他觉得要好好劝劝她:

“嫂子,你又哭了?这样不好,小心哭坏了眼睛呀。你哭坏了眼睛,哥哥回来会不喜欢的约!”

嫂子用右手擦着眼泪,然后笑笑说:

“哪里哭啊,是眼睛里进了一个小飞虫,我在……”

“不对呀,嫂子。你分明是在哭嘛!”

焕友看得很真切,虽然她没有哭出声来,但从她流出来的泪痕看,就知道她不是一会儿的事了。他知道,偷偷地哭,也就是暗自流泪,比公开地哭,也就是哭出声来,要伤心得多,而且对身子骨也有伤害。他不知道怎么来劝嫂子,他生性嘴笨。他只知道,这个家只要有他在就不会垮。他觉得有必要跟嫂子讲明白,于是他又说:

“嫂子,我哥哥焕群一定会回来的。现在,这个家有我在,就不会垮的。我可以凭我的劳力,保证全家有饭吃,不会饿肚子的。有我一口饭,就有你两口……嫂子,就是焕群回不来了,还有我……”焕友发觉自己说快了,说漏嘴了,说错了,立马用手抽了自己一个耳光:

“呸、呸、呸,我说错了,焕群哥哥会回来的的!”说完,他羞愧难当地低下了头,手在地上搓着田里的泥团。

嫂子被小叔子焕友的这一举动震撼了,为什么要抽自己耳光呢?你并没有错的呀?随着时间的推移,焕群回来的可能性越来越小。焕群死了,回不来了,她应该怎么办?她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。她完全可以离开胡家再嫁,她的身上并没有留下胡家的种。她也可以留在胡家,那么留在胡家就意味着守活寡。

自打走进胡家起,她就发现这个小叔子在这个家备受欺负,受他爹爹的气,受他哥哥的气。她感到很奇怪,他这样一个勤勤恳恳的小伙子,怎么还没有说亲,连上门的媒婆都没有?后来,她清楚了,是爹爹的原因。爹爹说焕友是野种,是杂种。就凭这一点,说亲媒婆来都不来了。有哪一个女子愿意嫁给一个不受长辈待见的杂种呢?自然是不会有的。她觉得这很不公平,但她无法改变。

焕友的耳光抽在他自己的脸上,实在是在向她表白,是他的真情流露。这是任何巧如舌簧的媒婆所学说不到的。她把他同焕群对比了一下,顶多焕群只是她的原配而已,其它的他远远赶不上眼前这个小叔子焕友。她彻底揩干了眼泪,这一下连同泪痕一并摸掉了。她十分感激地说:

“你千万不要这样子,你没有说错。我们这个家幸亏有了你啊!”嫂子金凤停了停,又说:

“焕友,我想问你一下,你恨爹爹吗?”

焕友这个时候站起来了,他准备开始扳禾了,他要在天黑以前干完。他听嫂子问他这个事情,心情顿时沉重起来。他只是对着嫂子揺揺头:

“我不恨他,他是我爹爹,是他抚养我长大成人。我不会恨他的。”说着,他就朝扳桶走去,接着又对嫂子说:

“嫂子,你不用担心我,我会照顾好这个家的。”末了,特地补上一句:

“嫂子回去吧,外面有点凉了。你那个手千万不要沾水啊!”

嫂子金凤望着开始劳作的小叔子,她没有过去帮他。一来她的那个手指确实被镰刀割得有点深,不便去扳禾;二来她实在是不便在这里呆得太久,呆久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;还有就是,她要一个人,好好地把小叔子焕友这个人掂量掂量,特别是在这样一个突变的环境之中,是很有必要的。于是,她收拾好碗筷,提着篮子喊着焕友说:

“焕友,我的手实在是没办法帮你,那我先回去了啊!”

“你去吧,嫂子。”

说这句话的时候,焕友并没有抬起头来,只见他抡起两个臂膀,抱起一把稻子,对着扳桶开始扳禾了。那稻子在焕友强有力摔打下,同扳桶壁碰撞所发出来的“扑咚、扑咚”的声响,显得十分的沉闷,确又低迴在空旷的田野上,震得很远很远,以至于山那边回荡过来的都是扳禾的声音——“扑咚、扑咚、扑咚咚。”

13

焕群被抓走的当天就随部队开到了长沙,在长沙停留了一个晚上,就上了一趟军列,一直朝北拉。

司马这个乡的25个壮丁,都分开了,但都在一个团。跟焕群同在一个排的有一个是胡家祠堂的,叫胡平青。胡平青比焕群小2岁,打算今年年底完婚。没想到啊,同焕群一样,也是在田里被抓来的壮丁,也是连家人的面都没有见到。焕群跟平青同姓胡,论辈分平青要叫唤群为叔叔。同一个胡姓,同一个祠堂,同样的命运,让他们俩很自然地亲近起来。他们俩密谋着要逃跑,要回家。

当逃兵,这不是闹着玩的,被抓住了押回来是要枪毙的。这样的例子,在一路向北的途中焕群和平青就亲眼目睹到过。

军列快到河南商丘的时候,列车停下来了,车上所有人员都下车了,按照班、排、连,列队在月台上就地整装待发。从这趟军列上下来的大概有三个团的兵力,整个月台都被这些兵给占领了,他们全部席地而坐。唯有三、五几个宪兵一路来一路去地在月台上巡查着。据说,这是军部派下来的,他们服装与众不同,大盖帽,呢子面料的军服,左手臂上佩戴着印有“宪兵”字样的袖筒,白色的手套,腰间别着一把驳壳枪,右手握着一根警棍。他们的个子大都一般高,他们在这里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。平时,他们都是见官大三级,更何况在这个特殊环境之中。在这席地而坐的兵源当中,至少有近三分之一是新抓来的壮丁。他们一边巡视着一边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这些个兵,他们对他们有生杀大权。

开饭了,饭菜是由当地提供的。白面馒头,一大盆白菜粉条。馒头虽说是一人两个,但大多是南方人,吃面食不习惯,都只吃一个也就差不多了。

焕群自打被抓了壮丁以来,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。不是没得吃,而是吃不下。凭心而论,饭还是有得吃,就饭菜而言,是要好过家里,当兵吃粮嘛,这是自古以来的定律。自被抓来后,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。他夜夜被恶梦惊醒,有几次在梦中把睡在一起同伴的胸抓得稀烂,他把他当成了老婆金凤。当天晚上,他被关了紧闭,出来后还挨了那个同伴的拳脚。这个家伙是湖南祁东人,会些拳脚,出手特别重,搞得焕友当时直不起腰,好在有人相劝才躲过那一劫。

焕群看着白面馒头,头都大了。他只吃了半个就不吃了,班长过来了。他是一个老兵,山东人,个子贼高。他一个踢腿,踢到了焕群的屁股说:

“老弟,我命令你把那半个吃掉。再拿上两个揣兜里。下一顿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吃啊!”焕群照做了,有什么办法呢?人家班长是好心呐。

“谢谢班长。”焕群说。

平青也过来了,他比焕群好得多,面食对他来讲还行。他一次可以吃下三个,这个数量在南方人里面算是一个纪录。突然,那几个宪兵手握着驳壳枪,一边跑一边喊:

“站住,不准动!”

随着喊声刚落,这几个宪兵几乎同时朝天鸣枪示警。站台上所有人都朝一个方向看去,只见一个穿黄军装的人飞跑着,他大步跨过两股火车轨道,正准备爬上对面的月台,他反脸看了一眼朝他开枪的宪兵。“砰、砰、砰”几声枪响,他没有爬上月台,而是应声倒下来了,倒在了轨道的中间。他被俩个士兵抬到月台上来的时候,已经死了。宪兵叫那俩个士兵抬着这个死者,从站台的这一头走到站台那一头。对着全体官兵反复讲着同一句话:

“这就是逃兵,逃兵就是这个下场!”

焕群和平青被这一幕给震住了,他们俩都被吓得魂灵好像飞出了自己躯体一般,腿都在打着抖。怎么能不怕呢?这个逃兵就是焕群他们一个乡的,是被抓来25个中的一个。他姓尤,叫尤小平,是尤子塘村的。他是家里的老大,下面有一个弟弟和俩个妹妹,父亲身患哮喘,常年卧病在床,自然他就成了这个家的顶樑柱。他也是在田里干活的时候被抓的,同样家里也不知情。当那俩个士兵抬着尤小平的尸体打焕群面前过的时候,他看了尤小平最后一眼,他那僵硬的脖子,脑袋朝右搭拉着,那颗要他命的子弹正好打在了他的眉心,从后脑勺而出。据说是开花子弹,被击中眉心那个地方是个小口子,已经被血凝固了,只显示出一点暗红色来。后脑勺却是一个大大的空洞了,足可以放进一个鸭蛋。从里面流出来了的有血,有脑浆。血是红的,脑浆是白的。焕群的脚底开始有点发凉了,像有无数条蛆虫顺着他的脚一直往上爬,爬到了他的胸口。他实在是忍不住了,于是赶紧走到一边呕吐起来,把那吃下的半个馒头,连同胃酸统统地吐了出来。

平青显得很平静,他没有像焕群那个样子。其实,他的内心还是惧怕的。同是一个乡的人,就这样活活地被枪毙了,太可怕了。

焕群和平青,通过这件事情,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提逃跑的事情。其实,他们心里都明白:越是不提,就越想逃跑。

焕群他们经过一天一夜的急行军,来到了河南商丘,部队就驻扎在商丘的近郊。

商丘是河南第二大交通要道,东望安徽的淮北,江苏的徐州,西接河南开封,南襟河南周口,山东荷泽。地理位置显赫,是兵家必争之地。历史上就有过著名的商丘之战。

焕群他们所在的这三个团,跟早就驻守在这里的军部会合了,正好整整一个军的兵力。这个军实际上是“徐蚌会战”的打援部队。其实,在“徐蚌会战”还没有开始的时候,共产党的军队就已经对驻扎在商丘这个军形成了包围。到年11月中旬,也就是“徐蚌会战”还没有开始,这边的共军已对商丘这个军展开了攻势。他们对国军采取的作战方略是:军事进攻,政治攻心。

“国军兄弟们,我们都是中国人,放下武器吧,我们不打自己人!”

除了阵前喊高音喇叭,还有很多很多传单,紛紛飞到了国军这些士兵的手中。

焕群手里也捡到一张传单。他读过私塾,传单上的字都认得。班里几个人都围着他,叫他念,看看是什么?这时,那个山东大汉班长过来了。他顺手从焕群手中扯过传单,一把将传单撕得粉碎,朝空中扔去,接着又像雪花一样漂落下来。他对焕群几个吼道:

“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,这是共党的赤化宣传。以后让我再看到你围在一起看这个鬼东西,我就不客气啦!”

焕群几个都不作声了,他们都回到了猫耳洞。

焕群他们已经进入了战斗的准备阶段,这对只经过半个月的军事训练的焕群来讲,简直就是在油锅里煎熬。他听一些打过仗的老兵讲,战前都是这个屌样子,心里像打鼓,因为战斗结束以后不知道是死是活。一旦开打,开了第一枪就不怎么怕了,反正豁出去了,对方也是一样嘛。老兵和新兵的区别就在于,能辨别子弹和炮弹来的方向,从而有效地防范它。

胡平青跟焕群已经商量好,他们不愿意死在这不长眼的枪弹上面。他们准备在开战以前,瞄准一个机会逃跑,逃跑的路线都定好了。先逃到共军的阵地,然后各自拿着传单找到共军的长官,传单上说了,投诚的国军人员,可以改编成人民解放军,也可以回家,并可以领到回家的路费。他们特地留心观察了好久的地形。

从国军阵地到共军阵地,要经过近10公里地的开阔地。商丘大部分是典型的黄河冲击平原和少部分的淮河冲击平原。平整的土地,一眼望不到头。在靠近国军这一侧设有五个瞭望楼,每个瞭望楼布有2个哨兵,4个小时一轮换。哨兵都是军部的宪兵把守。摆在焕群和胡平青面前最大的难题,就是怎样越过这个瞭望楼。他们俩经过观察,每到换岗的时候,瞭望楼那俩人宪兵要先下来,同来接班的进行交接,然后接班的人再上楼。这样交接过程和上楼就有一个时间空档,就是楼上没有值守人。焕友和胡平青决定利用这个空档逃跑。

11月,地处华北平原的商丘已经很冷了,整个大地也都进入了冻土期。当地的农户们对麦地最后一茬的锄地的活业已完成,眼下都窝在家里的炕头上,各家各户的炕灶早就烧火了。虽说他们离开仗的地点还有很远,但他们还是揪心的,他们似乎并不在意开仗的双方谁输谁赢,而是揪心那一垅垅长势喜人的麦苗啊!

这里给焕群和胡平青十分明显的感觉就是,天黑得早,天亮得也早,冷得比家里也早。这里的冷是干冷,家里是湿冷。这一切的一切,对他们来说已没有任何意义。他们现在唯一的就是两个字——逃跑!他们已经决定,就在今天晚上,趁瞭望楼交接班的时候。

这是一个满天繁星的夜晚,四周一团漆黑,伸手不见五指。只有那几个瞭望楼时不时划过来的探照灯,将方圆几里路的动静照得清清楚楚的。从天黑就刮起的偏北风,一直没有歇息过。这会儿好像越来越大,在空旷的原野上肆虐着,呼啸着,更添了几许恐惧。

焕群从晚上开始,准确地说是从决定今天晚上行动开始,他的魂魄就好像已经不在他的身上了。他像一个无头苍蝇一样,在掩体的战壕里横冲直撞,班长叫他,他停下来了。班长叫立正,他却稍息;叫他稍息,他却立正。班长也好笑,他认为焕群这是战前的心理失衡的表现。

瞭望楼交接班是午夜12点。

焕群跟胡平青,凭着感觉认为逃跑的时候到了。因为他们发现瞭望楼上的探照灯已经没转动。于是,他们装着离开掩体去解手。他们俩先是蹲下来,看到没有什么不妥,立马站起来,就没命朝着共军阵地那个方向跑去。

胡平青跑得快,焕友跑得慢,他们一前一后。大概离他们那个掩体有~米的时候,焕群有点跑不动了,拉在胡平青后面很远了。突然一阵强光打过来,正好将焕群整个人给照住。焕群知道被盯住了,他想加快脚步,那知那个光柱却紧咬着他不放。没有开枪示警,直接就是两枪,枪枪命中。一枪打在后脑勺,一枪打在了他的后脊梁骨,当场就毙命了。胡平青看到了焕群被探照灯抓照到,他知道焕群这一下完了。他不敢喊,他也不敢停下来。他一边继续跑,一边回头看。两声枪响,他停下来了,他看到焕群倒在了地上。他无法,他也没有这个能力去收拾焕群的尸体。他唯一能做的就是,好好地保全自己,平平安安回到家乡,把这个噩耗带给他的家人。想到这里,胡平青很清醒地认识到,眼下最要紧的是逃离探照灯的照射范围。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,没命地朝前跑着。在他认为探照灯再也照不到他的时候,他觉得安全了。他不跑了,而是大步地走着。

逃离了瞭望楼的探照灯,胡平青算是真正地来到了漆黑一片空旷的原野上。一阵一阵的偏北风呼呼地吹打着他的面颊,他不由地操紧了身上的棉衣。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传单,还在。他心里踏实了,因为有了它,就有了回家的盘缠。他现在才感觉到有了希望;他现在才发现自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麦地里;也就是现在他才闻到了麦苗的青香味。他怀着忐忑不安心情,朝着共军的前沿阵地走去。这时,他发现东方的地平线上,已露出了鱼肚白。

14

胡家祠堂的老族长早几年就已经不在人世了。现在接替族长这个位子的是他的长子胡长运,也是老族长的中医传承人。他勤勉好学,在其父医术的基础之上,又有了自己的独创,特别是在跌打损伤和妇女病方面,有着自己独到的秘方。他秉承父亲的遗愿:救人第一,谋利第二。特别是要荫蔽胡姓家族的成员,万不可胳膊往外。几年下来,胡家祠堂在族长胡长运的把持下,整个胡姓家族的地位在方圆百里远近,还是叫得响的。自然,族长胡长运的威望并不逊色于其父亲——老族长。

胡平青逃跑到家,已是第二年即年的2月。安照族长的吩咐,他把焕群死讯——这个噩耗禀报了焕群的父母和他的媳妇金凤。

大概是2个月后,族长在祠堂会见了胡家坳村的族长胡大树和胡大夫妇。安照胡家祠堂的规矩:凡增人添丁,都要来祠堂祭拜,以告之先人。然后造册入谱。反之,也是一样。当初,胡大家讨媳妇,算是增人。焕群成婚那天,就是携同媳妇金凤来到祠堂祭拜,由礼生造册入了胡家家谱的。现在,焕群不在了,同样要禀告先人,辈分和名号保留。而媳妇金凤的去留就不同了,则要族长定夺了。

族长胡长运跟胡大树同年,他端坐在祠堂正中间的那把太师椅上,两个眼珠子闪动着,反复打量着胡大俩夫妇。随即盯着胡大树,意思是叫他先讲。

胡大树在来之前,就同胡大俩夫妇商量好了,有了一致的想法:

“族长大人,胡焕群的媳妇王金凤,是我们胡家名媒正娶的,在这里祭拜过先人,由礼生造册入了谱的。现在,焕群虽不在了。但他的媳妇王金凤不能从我们胡家的族谱中消除,我们胡氏家族是有头有脸的。”

族长虽说是读旧书的人,但他的思想一点也不僵化。尽管他生活在这个偏远的山区,但对当今的局势还是了如指掌的。他十分清楚:作为族长,他的使命也许就要终结了。但是,他身上流淌着胡家先祖的血脉,为胡家主事,这是他的本份。

“族谱的名字不能删除,人就不能走,这是族规。这样以来,胡焕群的媳妇王金凤岂不是要守活寡?不可,不可!现在是什么年代了?这事要传出去,我们胡氏家族的地位往哪里摆?不可,不可,绝对不可!”族长挪动了一下坐的位置,用手指着他们三个人又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:

“大树啊,胡大,你们好糊涂。现在什么时候了?今后的天下是共产党的天下,他们的思想是新思想!叫一个年轻的女子活守寡?办不到,也办不得。现在到处都在成立农会,农会是做什么的?是打土豪分田地的,是解放思想的。”

胡大树被族长一顿数落,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。其实,他的话并没有说完,他是想探探族长的口风的。现在看起来,族长是开明的。于是,胡大树对胡万氏丢了一个眼色,意思是叫她把下面的话说明白,她说比他讲更有力。胡万氏明白胡大树的用意。尽管她还没有从丧子悲痛的阴影中走出来,但是她并没有因此而糊涂。她对着族长说:

“族长大人,我们来的时候就就商量好了,媳妇金凤不能从我们胡氏家族的族谱中清除,人也不会走,也不会守活寡,她答应嫁给胡焕友,胡焕友也同意娶她!今天过来就是请族长大人恩准,办一个仪式,告之先人!至于金凤娘家,我去说。这等好事,金凤娘家只怕是作梦都想不到啊!”

胡长运族长圆圆的眼睛瞪得像俩个小灯笼,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只见他用手指着胡万氏说:

“你再说一遍,我怎么没听清楚啊?”

胡万氏又把自己的话重复讲了一遍,她补上了几句:

“叔嫂通婚古时有,我听老辈人讲,我们胡氏先祖就有。正因为这样,我们胡氏家族才生生不息。再说了,这也是解放了女人,不让人守活寡了。也是新思想啊,就是有了农会,也会举双手赞同的呀!”

族长早就听说胡家坳村有个胡万氏了得,但没有打过交道。今天这一番说道,使他感觉胡万氏果然不一般。他在想:胡氏家族的繁衍生息,靠男人,更要靠像胡万氏这样的女人呐!他不无感慨地说:

“胡万氏言之凿凿,句句在理。我们胡氏家族里就有这样的先例。那是先祖们从江西迁徙过来的途中,兄长染了重病死了,也没有留下子翤,弟弟把嫂子娶过来。后来生了三男三女……只要男女双方自愿,我无话可说。还望你们尽早择个吉星高照的日子,我安排好礼生便是了。”

胡大算是彻底底地死了那行苟且之事——扒灰的心了。他现在一想起那一幕就羞愧难当。

胡大从自己老婆口里得知:媳妇金凤并没有怀上焕群的骨肉后,他开始打起了歪主意来。他目的很明确,就是要代替儿子焕群同媳妇金凤”造人。”以延续胡家后代。他以为,媳妇金凤不会抗拒他这一天经地义的事。

那是一个及为平常的夜晚,天气早已转凉,是穿甲衣的时候,但不冷。他想,正是行房事的绝佳时机。吃了晚饭,他同胡万氏说,他要去胡大树那里有事。他也去了,讲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,他就离开了。他的心早就飞到了媳妇金凤的屋子里。

他轻轻地推开了堂屋的大门,然后又轻轻地将门栓好。他转过身来,朝自己的西厢房看了一眼,豆油灯已经媳灭;他又朝媳妇金凤这边看了看,豆油灯也熄灭;焕友那就更不用说了,一天下来已经把他累得要死,这会儿肯定睡得像死猪一样。于是,他放心了。他惦着脚尖,一步一步来到了媳妇金凤的门口。他屏住呼吸,一点一滴地将门推开。当刚好推到可以进一个人的时候,不推了。他侧着身子来到了媳妇的屋里,他眼前一团漆黑,什么也看不见。他稍事停顿了一下。他凭感觉加上极其微弱的丝丝光,他看到了媳妇睡在床上。他的心在胸腔里倒腾着,引得两边的太阳穴都鼓胀胀的了。金凤是向右侧睡着的,身上盖了一床秋被,并不厚实,也许是有点冷,她弯曲着双腿,两手护着胸口。

胡大终于不动声响地来到了金凤的床前,他大胆地坐在了床边。他想他是怀着崇高的意愿来到了这里,他没有理由那么猥琐。眼下,她就是他的。他是来替天行道的。他一把把金凤拉过来,又一手把她的嘴压住,一只手把被子掀开。紧接着,也不知道他怎么那么快,他的整个身子都压在了她的身上。此刻的金凤正在梦中同焕群呢喃私语。

她好久没有听到焕群说话了;也好久没有肌肤之亲了;更是好久没有行房事了。她感觉到焕群压在了自己身上,她立马解开了内衣篼篼……

胡大面对如此水嫩而又坚挺的两个奶子,像一头发了情的野猪,来到了久违的菜园子,如疯了一般,对着这一对奶子就一顿乱啃;他生怕来不及似的,又在金凤的脸上、鼻子上、额头上、耳朵上挨个儿啃了个遍,以至于口里的哈喇子涂满了金凤那整个面颊。

金凤在睡梦中感觉到不对,焕群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?他从来就没有这样过啊?满脸的口水,……她正准备褪去短裤的时候,她醒了。她看到了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是他——焕群的爹爹,自己的公公,她吓得灵魂出了窍。她下意识地一边推开公公,一边喊着:

“不要啊,不要这样子!爹爹。”

胡大没有说话,也没有放手,而是要强行取掉金凤的短裤。

“焕友,焕友救命啊!姆妈,救命啊!”金凤挣扎着,拼命地喊着。

焕友并没有像爹爹預估的那样,睡得跟死猪一样。自打那次扳禾以后,他就多了一个心眼:就是在哥哥回来以前,他要照顾好嫂子,暗中要护着嫂子。他曾给嫂子说过,晚上不要怕,那边有爹爹和姆妈,这边有他。万一有什么事情,你尽管叫,没有关系的。所以,不管白天多么的辛苦劳累,晚上睡觉他都相当的惊醒。

今天上午焕友先是在自家一块土里割红薯藤,挖了0多斤红薯。论起今年的红薯要好过去年。嫂子则在家剁红薯藤,作猪饲料用。吃过晌午饭,他又在后山忙了整整一个下午。要说累,还真是有点。所以吃过晚饭,他就早早洗了脚就进屋里睡下了。开始,他并没有睡着,他瞪着双眼望着这间黑暗的小屋。自打他哥哥被抓走以后,他就养成了一种习惯,他只是侧耳倾听嫂子那边的动静。他要用那边的动静来证实,嫂子睡了,他才放心睡。也是自打哥哥被抓走以后,他再也没有趴到那条缝隙上去了。不是他不想,而是觉得那样做,实在是对不起哥哥。哥哥在家,那不一样,他有可能会接着看。

嫂子那边的动静,说明她已经睡了,他才闭上眼睛准备睡觉了。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正在他似睡非睡的时候,他突然听见嫂子在呼喊:“爹爹不要啊”接着又喊着他和姆妈“救命啊”。他翻地一下坐起来,又一下冲到门边打开门,连鞋都没有穿,来到了嫂子的房门前。他一脚踢开了门,进门一看:好像是爹爹正压在嫂子的身上,手在拼命地在嫂子下身撕扯着。他来不及想什么,一个跨步冲向嫂子的床边,一把掐住爹爹腰身,又一把抱起他,把他重重地摔到了床下。他看不清爹爹的表情,只听见他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嘟囔着,接着就骂了起来:

“你敢打我,杂种!”

焕友没有理会他。他只是说了一句:

“爹爹,你怎么能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来呀,你对得起我哥哥吗?”

嫂子已经哭得成了泪人了,她不知道怎样面对眼前的事情,她连死的心都有啊!她哭号着:

“焕群呀——焕群,你这个死鬼在那里呀?你丢下我不管,在这里受人欺负……我的个娘啊,我的命好苦啊!”

“嫂子,你不要哭。这个事不怪你,只怪爹爹一时糊涂!”

“枪炮打的畜牲——胡大!”姆妈胡万氏手端着豆油灯进来了。

胡大乘黑的时候把衣裤穿好了,正准备溜出去。谁知被胡万氏喝住了:

“胡大,你听着:你先在堂屋等着我。我们这个家要在祖宗的牌位把今晚上的事情说清楚!”

胡大老老实实地坐在堂屋的桌子旁等着自己的老婆胡万氏。

婆婆胡万氏用手理了理媳妇金凤那散乱的头发,并用自己的手帕擦拭着金凤的眼泪说:

“那死鬼一时糊涂,才犯下如此见不得人的事来!我问你……”胡万氏看了一眼焕友,焕友很知趣,也出去了。

“现在就我们婆媳俩了,刚才死鬼的那东西进去了没有?”胡万氏单刀直入地问,她必须要搞清楚这一点,这是她挽救这个家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“还没有,如果焕友再迟来一步,就难讲了!”说着,说着她又哭起来了:“娘老子呃……我的命怎么就这样苦啰……”

胡万氏开始进来那会,她还有点心乱如麻。现在,在她问清楚了关键性的东西后,她就踏实多了。也为她调摆今晚这件事和以后一系列的事情有了把握和底气。她虽说是女流之辈,可她不仅看眼前,而且还看到了以后。

“媳妇儿,事情已发生了,再哭也枉然。好在没有铸成大错!看以后吧,我保证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。从今个起,我就同你一起睡,就在这个屋子,直到焕群回来!”

胡万氏竟然三言两语把媳妇金凤给劝住了。她不再哭了,她穿好了衣服和裤子,随着婆婆来到了堂屋的桌子边坐下。她用手撑着脑袋,眼睛盯在地上。她不愿意看任何人,特别是那个公公——胡大。此刻的胡大,就像六月天田里的禾线搭拉着脑壳,摆出一副任人刹割的样子。胡万氏居上席而坐,焕友则站在姆妈的身旁,没有坐下。

胡万氏站起来了,她转过身去,对着祖宗的牌位鞠躬了三下,然后说:

“列祖列宗,太公太婆在上,我等胡大全、胡万氏在下。今晚家门不幸,发生了一桩老大不尊的丑事来。现在,就叫胡大全当着您们的面赌咒发誓,今后怎么办?如若不然,我就带着媳妇和焕友离开这个家!”说完了,胡万氏的双眼直逼着胡大。

胡大已完全没有了主张,他已不是他自己了。他的脑子一片空白,像腊月的原野,没有树木的翠绿;没有稻子的金黄;更没有小河的潺潺流水。一切都是空的、冷的,一切又都是死的。他现在有两个顾虑:一个怕老婆胡万氏把这个事捅出去,二个怕让儿子焕群回来知道这个事。至于媳妇金凤还好对付……顾虑归顾虑,大不了背一个“扒灰”的名声而已。胡万氏说的“带着媳妇金凤和焕友离开这个家。”这句话就像把刀子,直插他的软肋。胡大很清楚,胡万氏是个说得出也做得出的人!他思量再三,只有在列祖列宗和太公太婆的牌位前认错,并发毒誓:

“胡家列祖列宗和太公太婆在上,我胡大全一时糊涂,犯下这乱伦之错,实在是上对不起您们的在天之灵,下对不起妻儿老小。从今往后,我定当恪守成规。如有违心、违规,定当天打五雷轰!”说完,他跪下来向先祖们磕了三个响头。然后,站起来面对媳妇金凤:“媳妇,是我一时犯浑才铸成大错。刚才我已在先祖面前发了毒誓。”说完,他对金凤和胡万氏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。并朗朗自语:“该死!该死!”

像今天晚上这样在堂屋里的祖宗牌位下议家事、断公案,这在焕友的印象中还是第一次。他没想到第一次就碰上了这样一桩公案,一个身为父亲的长辈,竟然趴在了自己儿媳身上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情来,太令他痛心疾首了。这件事,就好比一把烧红了的烙铁,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窝上。他无法原谅这个爹爹,为他哥哥,当然也为他自己那颗驿动的心。

恰恰又是爹爹那两个耳光,猛烈地敲打了着他的心。望着已经明显老了、又日渐憔悴了的爹爹,一种反哺回馈的责任,一种养儿防老的千古孝道混杂在一起,形成了一股合力涌上了他的心头。他觉得有必要在这样一个场合,当着姆妈,当着爹爹,当着嫂子的面说清楚。他不需要姆妈的同意,他现在有这个资格说这样的话了。于是他朝列祖列宗和太公太婆鞠了三个躬,接着说:

“爹爹,你发了毒誓,又抽了自己两个耳光。我做晚辈的无话可说。我只想讲一下我自己。现在哥哥不在家,我理应担起全家这个重担,我有力气,田里的事,犁田、耙田、踩田我样样在行。有我在,家里就有饭吃。”说到这里,焕友看到墙边有一杆秤趸在那里,这是用来过稻谷称重的。于是他很有感慨地叫着爹爹和姆妈说:

“爹爹,我不计较你以往对我怎么样。但我只记得一点:是你和姆妈把我抚养成人。到现在你们都老了,不能动了,是我要贍养你们的时候了。好比那杆秤,过谷的时候,谷子有好重,秤砣就显示出有好重。平时,我们常说的问秤要,就是这个理。现在你们二位大人可以问心无愧地找我,我有力气有这能力来为你们养老送终。还有,嫂子是我们胡家的人,哥哥在家有哥哥护着她;哥哥不在家,有我这个作小叔子来保护她。再有那一个敢欺负她,莫说我反脸不认人!”

听了焕友一番说道,胡大不得不感叹到,这个小杂种终于长大成人了;然而又不得不服,这个小杂种还是个有情有义之人。他无法保证焕群还会活着回来,就是回来了,知道了今晚上这个事,他会像焕友这样待他吗?他说不准!看来,自己今后的养老送终的大事,只有找焕友这杆秤要了啊!所以,焕友在讲话的时候,他的头就像鸡啄米一样不停地点着。

胡万氏也惊奇地发现焕友这个儿子不一般。假定,这个家没有了焕友,就算是自己再能干,又如何?假定,焕友没有这样的孝心,特别是对胡大的宽容,既便是自己再能说会道,又如何?她不得不服:焕友的确比哥哥焕群要强,不止强一星半点,而是强过好多倍。她深知枪炮的凶险,焕群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。为此,她作了一个备手。按理说是不应该,应该给焕友明媒正娶一房亲事。开始她也不知为什么连个上门的媒婆都没有,后来才知道是胡大在中间作梗。等她明白过来已经晚了,根本没人上门。再则,家里也实在是没有这样的能力来支撑一门亲事的开销了。无法,她只有出此下策,有意无意地让他(她)们俩说说话,或是叫金凤给焕友到田间地头送送饭。事态的发展本已安照她的預想在发展,可偏偏又来了这一桩出丑弄怪的事来,这是她始料未及的。好在没有铸成大错,凭着她的能耐又加上焕友伢子宽厚的胸襟,以及护嫂的那种神圣不可侵犯的狠劲,她放心了。她有了自己的处置方法了:

“胡大全,你也当着先祖们发了毒誓,又打了自己两个耳光,相信你已知错了。从今往后,今晚的事就在这里打止,谁也不要再提起,更不能到外面去说三道四。家丑不可外扬嘛!焕友这伢子说得好,过谷称重问秤要。作人做事也得问秤要,这杆秤就是良心秤。”说完,她就拉着媳妇一起走进了金凤的房间,她要陪着媳妇睡,直到焕群的归来。

15

自那个晚上的事以后,胡大在这个家里的地位,完全翻了个个。以前那种颐指气使的派头没有了;在焕友面前动不动就“杂种”长“杂种”短的叫骂声也不敢了;在胡万氏面前更是唯唯诺诺,连口大气也不敢出了;在媳妇金凤面前,就像是七月半撞见了鬼,立马退避三舍绕着走了。他日见消瘦下来,胸口老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堵着,而且在隐约作疼。他跟焕友商量把后山的楠竹再砍一些,待到来年好多贩几个钱。焕友只说了一句,意思是叫他先好好将息自己身子骨,到时再看吧。他是彻底感觉到自己老了,没用了啊!他感觉到自己现在是度日如年,甚至感觉到自己是在等死……他想到了焕群,是死是活?他想见上他一面,想在自己咽气之前,看到焕群站在他的面前。

胡万氏看在眼里也急在心里,她叫他去胡家祠堂找族长开了方子,吃了几剂药。看样子是平缓了一些,胡万氏和焕友也就放心了。

如果胡平青带回来的不是噩耗,而是别的什么,或许胡大的病会逐步好转也未可知。可胡平青带回来的偏偏是焕群在逃跑的路上被打死了,这无疑是雪上加霜,给了他当头一棒。从此,胡大的身体犹如高坡倒塘泥,顺坡下了。

焕群在逃跑的当口被枪弹打死,面对这个噩耗,尽管胡万氏早有心理准备,但还是无法接受。她站在列祖列宗和太公太婆的牌位前,心里在呐喊着:为什么?为什么您们保护不了胡家的后人?该烧的纸钱都烧了,难道没有收到吗?供奉您们有何用?哭也哭了,怨恨也在心中发泄了。她比谁都清楚,眼下的日子还得过。她第一桩事就是要替焕群落葬,只有落葬了,焕友的婚事才能摆到桌面上来。

媳妇金凤得知焕群的噩耗是在婆婆知道的第二天晚上。婆婆胡万氏至所以拖到第二天,是因为当时她没有勇气告诉媳妇。当金凤从婆婆口里得知自己老公焕群被打死在逃跑的路上时,她像得了晕眩症,一下倒在了胡万氏的身上,口吐白沫不省人事。吓得胡万氏立刻掐着她的人中。良久,媳妇金凤终于醒过来。她望着婆婆,接着又抱着婆婆痛哭起来:

“我的个焕群啊,你当真丢下我一个人就这样走了啊……我往后怎么办啊……我命苦啊……”胡万氏也跟着一起哭,婆媳俩个人都成了泪人。一个是失去了儿子,一个是失去了自己的丈夫。那个带有浓郁的偏远山区农家女人的哭丧声、豪叫声,拖着那个长长悲哀的音调,自然惊动了左邻右舍。胡大树俩夫妇来了,七叔公来了,平台和他的姆妈也来了。堂屋里站满了人,妇人们都进屋去劝慰了,男人们则围坐在堂屋里对胡大和焕友说些安慰的话语。这时七叔公提出一个想法:

“胡大,焕群虽死在外乡,未见尸骨。但下葬的礼数不能少,你把焕群的遗物全部打包放到棺木里,也要摆几天以告乡间邻里,也要进祖山的呀!”

“是啊,七叔公说得在理!胡大进去叫弟媳不要哭了,赶快拿个主意吧!”胡大树也发话了。

“对呀,就要这样办!”焕群小时的玩伴平台也是这样看。

“焕友,你进去叫你娘出来,不要哭了,有事商量。”胡大是无颜面进那个屋的,他只好叫焕友去。

焕友对哥哥的死,也是意想不到的。昨天他听到这事以后,他还有点不信。他特地跑到胡家祠堂找到了胡平青,他仔细询问了当初的情况。一切都成了定局——胡焕群死了。

胡焕群的遗物被放在了一个木盒子里。一切都按照规矩办,棺木底层垫着灶堂灰(碳灰),接着把装有遗物的木盒子放上,在木盒子上面铺满了生石灰,刚好平棺木口子边。礼生选定的时辰是午时三刻闭殿。

焕友跟哥哥结婚那阵子一样,忙得屁股没有落座。买棺木,请和尚、道士作道场,念经;通知嫂子娘家的亲戚,特别要请的是金凤的兄弟,自古有娘亲舅大的说法,这点不能马糊。

午时三刻闭殿前,安照礼生要求排序:弟弟焕友、媳妇金凤、跟焕群平辈的玩伴、金凤的兄弟等绕着棺木转了一圈。正待闭殿时,胡家祠堂的胡平青来了,他也绕棺木转了一圈。他的到来,又引得媳妇金凤好一阵嚎啕大哭,她想奋力挣脱搀扶着她的人,朝棺木撞过去。她嗓音高而尖,她的哭诉,像一支支利箭无不穿透了在场人的胸襟,人们的同情心,再次被烧了起来。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;不管是眼泪浅的还是眼泪深的;不管是老的还是少的都流泪了。有好些妇人竟然哭出声来,同媳妇金凤的哭声一高一低地此起彼伏着;那边闭殿的人似乎并不为之所动,只看见他抡起斧头猛烈地锤打着寿钉,有节奏地发出“咚、咚、咚”的声响来;近前的唢呐声、和尚的念经发出来的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是什么意思的呢喃声;还有时不时敲打木鱼所发出来的清脆木鱼声;这个声,那个声掺和在一起。无不彰显着:凄凄惨惨戚戚……

16

焕群落土为安了。

胡万氏恰到好处的,不失时机地要为焕友张罗了。

这个时间点,她选择在了焕群落葬一个月后。正好,焕群和金凤完婚也刚好是一个月就被抓了壮丁。

自那天晚上以后,胡万氏就跟媳妇金凤睡在一起。这天晚上,她无需试探,也不拐弯抹角,而是直接了当地说:

“金凤儿,我还想叫你做我的儿媳妇,你看怎么样?”

金凤没有回答,她陷入了沉思。按理说,这是胡家高看了她,也显示出了胡万氏对她的疼爱。对焕友,她无可挑剔,他能干、重情重义。而她是结过婚的人,是个半路婆,只不过是她孓然一身,没有拖油瓶。她低着头,不好意思望着眼前这个暖心的胡万氏。胡万氏心里看得透透的,她明白金凤的顾虑。她开导说:

“金凤儿,你莫想那么多。焕友你也清楚,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。他绝不会计较什么的。我已问过他了,他只说了一句话。”金凤这才抬起头来,望着胡万氏:

“他说了一句什么话?”

“如果金凤不同意的话,我今生就不娶了。这是他的原话,看来这是天注定,挡也挡不住啊!”

什么叫征服?这才叫真正的征服。金凤完完全全地被焕友这句话钓住了。她的心早就飞到了隔壁墙那边去,她一把抱着胡万氏叫着:

“娘老子,我的个亲娘。我今生今世都是胡家的人啊!”说完,她趴在婆婆肩膀上哭了,抽泣声一阵一阵的。

第二天,胡万氏就和胡大找到了胡大树,把这个想法告之了他。胡大树二话没讲,就觉得胡大和胡万氏家做了一件大好事。他(她)们最后要征得胡家祠堂大族长胡长运的首肯,这涉及到族谱上夫妻关系的变更。

照族长的说法,胡万氏和胡大挑选在了农历二月二。这一天,民间有一种说法,叫二月二,龙抬头。

胡万氏所以选在这一天,还是希望借这个龙抬头的日子,借这个万物复苏的日子,让焕友和金凤这对新人沾沾喜气。

这些年唐屠夫已经老了,他那个卖肉的行当已完全交给了儿子唐二友了,女儿已经出嫁。前年,他的老婆得了一种怪病,已撒手人寰。好在儿子和儿媳对他很是孝顺。这个家还是他说了算,小俩口在他的面前,从来就不敢说个不字。(摆架子)

唐屠夫可以说现在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了,但在焕友娶老婆这件事情上,他没有上心,他感到十分的愧疚。他在心里怨恨胡万氏怎么糊涂到了这个地步,把一个“半路婆”嫁给了焕友。在这之前,他不是没有阻拦过焕友。一次,他特地托人把焕友找来问:你要娶你嫂子?他得到的是焕友坚定的回答:是的。看焕友那打钉子复眼的表情,他知道无可奈何了。后来他也想通了,就是重新为焕友娶一房媳妇,要花一大笔钱。这钱胡万氏拿不出,同样他也没有啊!好就好在这个“半路婆”没有拖儿带女的,负担就少些。早几天,焕友特地跑来了。他告诉他,婚期的日子定在二月二。并请他去胡家坳村为他主事。

干爹为干儿子操办婚事,这在当地是一种风俗,也是一种习惯。二月初一那天下午,唐屠夫就叫儿子唐二友背了半边猪去了胡家坳村。办酒席这类事,凡屠夫十个有十个都是行家里手。安照唐屠夫的统一调摆,二月初一的晚上就垒起了灶台,架起了案板。紧接着他又叫人拖来了锅、碗、蒸笼……一切都在他的指挥下有不紧不慢地进行着。

二月二这一天,老天也给焕友和金凤长了脸。太阳光早早就撒落在了胡家坳村的后山、屋脊、晒谷场上,田垅里也早有人在劳作了。有的在犁田,有的在耙田,有的则在疏浚沟渠。妇人们这个时候也已点燃了灶堂,炊烟袅袅地升腾起来,随即消散在胡家坳村的上空。胡万氏家的灶堂今天冒出的炊烟是最早的,唐屠夫要为胡大树、胡大、胡万氏和焕友俩夫妻等一干人准备过早的东西。唐屠夫为他们准备过早的是面条,上面盖有新鲜瘦肉臊子。

唐屠夫还特别地为焕友和金凤,一人碗里另加了两个荷包蛋。过早吃面条,这在当时当地绝对是一件奢侈的事情。这是他专门从集市上买来的,表面上看,这是干爹应尽的责任。其实,在唐屠夫内心世界里是在自责。所以,他要重拾以前那种“护犊”之心,焕友身上流动着的血液,毕竟是他的。同时,他这样做也是在安抚胡万氏的心,是在告诉她:他并没有忘记焕友是他的儿子。

过了早,胡大、胡万氏领着焕友和金凤,由胡大树打头朝着胡家祠堂走去。唐屠夫没有进胡家祠堂的份,他也不会去,他在家里操办晌午那道婚宴。安照当地的习俗,像这样的红喜宴也好,白喜宴也好,一户来一个人,没有包红包和送礼一说。金凤娘家算是上门客,人多人少由娘家定。在这件事情上,金凤作得很漂亮,她为娘家人只定了一桌,不像跟焕群那回来了五桌。在她的心里,目前的光景下,能省则省。再说了,对她而言已是二婚了,又有什么脸面来那么多人呢?焕友打心眼里佩服金凤的为人,他愈发喜欢眼门前这个曾经的嫂子,现在成了老婆的金凤了。

17

胡家祠堂族长胡长运也早早来到了祠堂。昨天晌午过后,他就安排好了礼生作了准备。礼生是本族人,读过几年私塾,他从小喜爱书法,特别钟情欧阳询和赵孟頫俩大家的楷书。他写出来的字,既有欧阳询的风骨又兼具赵孟頫的飘逸。他对人的生养死葬等几个重大节点上的礼数,烂熟于胸。

整个拜谒仪式开始了。族长胡长运从端坐着的太师椅上站起来了,他的声音很慢,但很有力地宣告着说:

“胡氏族人们:胡家坳村的胡焕友和王金凤喜结连理暨拜谒列祖列宗仪式开始。”族长说完,就落坐在族长的专座的太师椅子上。

礼生登场了,他站在长条桌的右侧,正好跟族长对着。长条桌上燃着两株大大的红蜡烛,中间摆着一个上香炉。但见礼生拖着只有他那不知练了多少年才见如此功底的喉嗓:

“请……新郎胡焕友和新娘王金凤登堂!”

“请胡家祠堂分支胡家坳村胡大树族长登堂!”

“请胡大全,胡万氏登堂!”

礼生的话音刚落,祠堂外顿时响起了炮仗。那震耳欲聋的声响,站在外面看热闹的人们个个用手捂着耳朵,并躲闪开去。一股股升腾起来的炮竹那青色烟雾,顿时弥漫在整个祠堂的上空。

这个时候,焕友身着一件枣红的上衣,胸襟开口处是八个布纽扣。一条藏青色的裤子,一双园口平地布鞋,他笑盈盈地用左手牵着金凤。金凤恰好矮了焕友半个头:她那乌黑发亮的头发是婆婆帮她梳成了两个辮子,辮子末稍用红绸扎了两个蝴蝶结,额头上的留海修得整整齐齐;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露出了楚楚的光亮;今天她穿了一件边开纽扣红底起黄色菊花图案的甲衣,甲衣虽厚也没能挡住她那隆起来的胸脯,以至于衣襟的下摆都被挑起来了;一条同焕友一样布料的裤子,把她的臀部包得紧紧的,那显现出来滚圆的两个屁股,引得围观看热闹的发出了一阵“啧、啧、啧”声来。

礼生见得多了,他心里虽说是“咯噔”了一下,但他依然安照程序不为所动地喊唱到:

“新郎新娘上香!”

“面对列祖列宗祭拜。”

“一鞠躬,二鞠躬,三鞠躬!”

“拜毕!现请胡家祠堂分支胡家坳村胡大树族长作证词。”

“胡家列祖列宗在上,族长胡长运大人在座。胡焕友系我村胡氏宗祠族人,因其兄胡焕群不幸死于战乱,留下遗孀王金凤。现胡焕友深明大义,不拘繁文缛节,力娶其嫂王金凤为妻,实在是大义之举。为此,在列祖列宗牌位前,在族长大人面前,我胡大树证明:胡焕友是明门正娶王金凤的。符合族规,恳请族长大人在族谱中视为合规之连理;同时,我也祈求列祖列宗庇佑这一对新人。”

证词完毕,胡大树走上前也点燃了三根香,对着列祖列宗三叩首。

礼生扬起了喉嗓:

“胡家祠堂分支胡家坳村胡大树族长证词凿凿,言之有理。现在还请族长胡长运大人定夺。”

族长胡长运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,同样他也点燃了三根香,对着列祖列宗虔诚地鞠了三个躬。然后,他面对族人们说话了,他说:

“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;圣人不仁,以百姓为刍狗。天地之祸,谁躲得过?胡焕群死于战乱,我们族人为之动容。今其弟胡焕友娶其兄嫂为妻,实属大义之举。叔嫂通婚,古今有之,我等先人就有实例为证。据此,我告之所有族人:胡焕友和王金凤在族谱中即将连为一枝。上族谱!”说完,族长胡长运又端坐在那太师椅子上。

“上族谱,放炮仗!”礼生朝围观的人堆里高喊着。

在“霹雳啪啦”的炮仗声中,只见一个中年汉子手捧着一个木盒子进来了,他把那个盒子交给了礼生。礼生接过木盒子,他用手轻轻地弹去盒子上一层薄薄的灰尘,从中拿出胡家坳村那一支的族谱。他翻到了“焕”字辈,找到了胡焕群的名字,只见他用朱笔在胡焕群的名字上划了一个长框框,表明此人已不在人世了。接着,他用黑笔将王金凤的名字隐去了。他停了停,又看了一眼焕友和金凤,心想:焕友好福气啊,土虽被松,但肥水好作田呐!他狠狠地将黑笔在砚台上反复地蘸着墨,提起笔在空中悬了一下,像是在运气,又像是在想着别的什么事。最终,他把王金凤的名字工工整整地写在了胡焕友的后面,并标上:胡王氏。写完后,他似乎舒了一口气,搁下手中的笔,抬起头来对族人说:

“入谱完毕。请胡焕友和王金凤俩位新人对族长谢礼。”

胡焕友和王金凤转过身来,对着族长胡长运连鞠了三个躬,以表谢意。

在礼生的吆喝声中,焕友和金凤步出祠堂的那一刻,围观的族人紛紛为这对新人闪出一条路来。这时,祠堂外面又响起了炮仗声,一颗炮仗头冒着一缕青烟直炸到了金凤的胸脯上,吓得她直跺脚,焕友眼疾手快,迅速用手在金凤的胸脯上拍打着。好在并没有烧到衣服,只是焕友拍打的这个动作,引起了围观族人的嘻嘻哈哈的笑声来。却原来,焕友拍打的动作过于激烈,没想到扯动了躲藏在甲衣内的那对奶子,也跟着弹动起来。等到明白了,焕友和金凤俩个脸上立马泛起了红晕,双双低下了头,匆匆地跟着胡大树朝着胡家坳村走去。

晌午,婚宴在焕友干爹——唐屠夫的精心安排下,显得大气、喜庆而又不铺张。八桌,晒谷场的东头4桌,西头4桌。四桌和四桌之间相隔一丈,正好摆盛飯的蒸笼。婚宴的菜谱,在这个偏远的乡村有九九归一之说。所谓九九就是九个硬菜,归一就是一头碗。至于是那九个菜,倒没有划一的标准,反正是九个菜即可。主人家厚道的、待客热情的,当然九个都是硬菜。遇到主人小气的,就不一样了,九个菜至少有三个菜不是硬菜。

唐屠夫把这九个菜,安排的全是硬菜。他要为自己的儿子长脸。

在这个兵慌马乱的年月,又加上去年收成不好,各种税赋只加不减,搞得农户怨声连天,苦不堪言。处在这种年景下,唐屠夫独自撑起了这样的场合已实属不易了。外人不知道,胡大,特别胡万氏是清楚的。唐屠夫有时在心里暗自嘲笑自己:当初举屌砣享福尽显风流,现在挥屠刀受累全为孽债。

酒席办得很不错,可以这么说,这在胡家坳村还是头一回。事隔半个月以后,胡大树在上集碰见了唐屠夫还伸出大姆指说:

“唐屠夫啊,你那个酒席办得真不错。那个头碗扎实、有料;那个红烧排骨外酥里嫩;那个溜肉丸真叫一绝,吃到嘴巴里,满口香啊……”说到这里,胡大树抹了抹流出来的口水,好像半个月前那桌酒席的余香还在他的嘴巴里流淌着似的。

唐屠夫笑笑揺揺头:

“哪里、哪里。我只是尽了做干爹的本份而已。”

胡大树似乎想起了什么,他丟下了一句话:

“今天,我把话丢给你:我家有什么喜事,一定请你出马哦!”

“大树兄,一句话的事!”

18

闹洞房的人好不容易走了。

洞房里点燃了两根红蜡烛,烛光一闪一闪的,照亮了整个房间。现在的洞房跟以前的不一样了。两天前,胡万氏就安排人将那堵墙给拆除了,两扇门,只留下焕友以前进出的那扇门。床铺的位置也挪到了焕友以前睡的那个地方。总之,一切都所变动,一切都要随着媳妇金凤的意思来,这是婆婆胡万氏说的。而金凤也觉得要有所变动,最终还是安照焕友的意思来。这又是金凤说的。

照焕友的意思,所谓掀盖头红布这个环节省掉了。这会儿,金凤已经端坐在床上,她两手合十放在了两个大腿的中间,低着头。她很自然地想起了五个月前,也是这样端坐在床上,头顶着一块红头布,在等着焕群来掀开红头布。而现在坐在这同一张床上,等的却是另一个人……一股辛酸,辛酸中又伴有些许甘草的清甜,在胸口里倒翻着。她不明白,她的命怎么会是这个样子?安理说,焕友不嫌弃她,已是她的万福!但她总觉得有点生硬,来得太快了点,就跟没有熟的瓜,蒂也不会落一样。她深深地同情焕友,她觉得焕友不值当,亏大了啊!

焕友在送走了客人以后,来到了姆妈的房间,向爹爹和姆妈禀告:客人已全部走了,也算是道了个晚安。看得出,爹爹和姆妈也累了。焕友知道,他(她)们为了他的婚事耗了不少的精力;他更明白,他(她)们为了他的婚事,用了不少钱,也举了不少的债。焕友还清楚,干爹除了尽心尽力,也花了不少钱。他还送了一对玉镯给金凤,这让金凤激动地流下了眼泪。

从爹爹和姆妈那里出来,他的心里就开始打鼓了,说他怕?不是。今天在列祖列宗面前,他和她已经登堂入室,当着族长和族人的面已经入谱了。晌午的婚宴也办了,凡人都知道金凤是他的老婆啦。说他耽心?也不是。他和她所以能走到今天,虽说是姆妈点破,实则是他和她的心灵早已相通。是耽心背上夺嫂的骂名?那就更不是了。想着想着,焕友已经来到了自己新房门口。他停顿了下来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然后轻轻地把门推开。

两支红蜡烛“突、突、”地燃烧着,喷发出红色的光艳,毫不吝啬地打照着端坐在床上的金凤,她那整齐的留海:她那两只扎着蝴蝶结小辮子;她那对楚楚可人眼睛,活脱脱的一幅精美绝伦的油画。她知道焕友已经进来了,她没有动,连头也没有抬一下。她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——端坐着,肃然一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摸样。她要等焕友过来,尽管她今晚没有顶红头布。但这个姿势不能变,似乎只有这样,才能跟焕友这个童子身相匹配!她看到了地上的影子在向自己这边移动,她的心开始有点膨胀了。她努力抑制住自己,看焕友怎么样掀起她这个“红头盖”来……

隔岸观火,对焕友来讲是个行家里手。可现在要真正地实战,他却没有了谱,他不知道从何下手。他战战兢兢地在床头坐下,离金凤足有两尺来远。他壮起胆子抬起头来看了看金凤,忽地又埋下头去,只顾搓着自己两个手掌。

金凤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焕友这一付拘谨的样子,实在是好笑。焕群可不是这样。她想到了那一刻:她头顶着一块红头布,也是客人走了以后,焕群一进来就把她头顶上的红布掀开丢在一边。他先是对她看了一下,接着就迫不及待地将她推倒在床上。而眼前的他,倒像是个扭捏作态的小媳妇。她想同样是两兄弟,在这个事情上差距怎么这么大呀?她好笑又好气。看样子,她不动他也不会动的了。她决计:他不动,她也不动。她倒要看看,焕友这台新婚之夜的戏怎么唱下去。

农历二月,山区的夜晚还是很冷的。倒春寒,山风呼啸作响,从那边山一直刮到了这边山,刮到了焕友家的后山。风窜进了门缝,吹得两支红蜡烛那燃烧着的火炬,时而呼啦啦的朝左;时而呼啦啦的朝右。此时焕友和金凤那投射在蚊帐布上的背影,活像俩个皮影,也在左右揺摆着。

洞房里的春宵就这样在烛光的左右揺摆中,悄无声息地流走了。突然,一阵料峭的寒风袭来,把两支红蜡烛同时吹灭了,房间顿时漆黑一团。金凤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,她顾不了那么多了,她一下朝焕友扑过去,口里说了一句:

“我冷,我好怕!”

这句话犹如一把锄头,将焕友心头上那羞涩的堰塞湖挖开了一道口子似的,他顺势抱住扑过来的金凤,嘴巴对着她的嘴巴,舌头像搅拌机一样,在她的嘴里狂乱地翻动着;他的左手紧搂着她的腰,右手则解开了她那件甲衣的边扣;他的手伸进去了,摸到了她的奶子,大得恰似篷莲乳,但并不篷松;绿豆丁点大的奶头,很上手感,弹弹的;他先前搂腰的那只左手,也没闲着,一下插进了她的裤带,摸到了那滚圆滚圆的屁股。“他终于开窍了!”金凤如是想。她很是享受,也很是配合。她解开了裤带子,取掉鞋子,褪掉了裤子说:

“焕友,我们到被窝里去,不要受凉了啊!”

“哦哦……对、对头!”真是一句话惊醒了这个愣头青。他来不及取掉自己的衣裤,就一把抱起金凤钻进了被窝里。他压在她的身上,双手紧紧地抓着她的两个奶子,不停地,像他儿时搓泥巴砣砣那样揉了又揉,搓了又搓,直到两个手掌心发热发烫了才作罢。金凤尽情享受着来自焕友这近似野蛮的、粗鲁的举动。但这远没有触动她的神经末梢,一点点也没有。“焕友,你用嘴巴轻轻地吸我的奶头把!”于是,他伸出舌头在她的奶头上先是舔,然后是吸。他不需要她的指点了,他的手本能地顺着她的胸口,一路摸了下去。他摸到了她那毛绒绒的地方了……他的那个东西早已变粗变大了,而且越来越硬,像根钢钎顶着他的裤子。“焕友……快…快取掉裤……裤子……我要!我要……”金凤已被感染了,口里出的气也粗了起来。她这近乎祈求的可怜巴巴的语调,恰似火上浇了一泼重油。焕友这个傻子已经来不及,更不可能有条不紊地取裤子了,不过他有的是蛮劲,他一用力就把长裤连同短裤一并褪到了大腿根部,金凤不失时机地一把抓住了他的那个东西,就朝自己那个洞口放:“用力……用力插,插进去……”他进去了,一股从未有过的滋味,从他的那个东西传导到他的大脑。他评判不出这是个什么味道,他只知道是舒服,太舒服了啊!金凤感觉到了焕友那插进去的力量,够劲道!她需要他再猛烈一些,再快一些。“快插,快……”谁知,焕友抽插了几下,只听见他“啊……啊”的两声,就没有了。

焕友在初试云雨后,他尝到了人世间最美妙的时刻,他已经不是童子身了。但他也有不满足的地方,那就是裤子梱绑住了他的双脚,使他无法动弹。他现在还无法理解金凤的感受,他现在只是怀抱着她,一只手在不停地摸着她那滚圆的屁股。金凤依偎着他,可她并没有什么感觉,更谈不上快感。也怪不得,第一次可能都差不多吧。她想到了焕群第一次,也好不到那里去。想到这里,她将他抱得更紧了。他(她)俩轻轻地细语起来,金凤讲,焕友听。

那一夜,这一对新人没有歇息。一次比一次来劲,一回比回精彩。那一夜,焕友变成了一真正的男子汉;那一夜,金凤不但重拾了做女人的滋味,更是实实在在地抱住了一个如意郎君。

待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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